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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南归跨过长廊,朝着书房走去,途中遇到几个下人恭恭敬敬朝着他问好,楚南归随意答复,心里却在嘀咕:“福伯让我去书房干嘛?”
这些天来,身体渐好,今日正在房里拿着话本解闷,突然小柔来传达福伯的意思,让楚南归去书房一趟。
一个管家让少爷去书房一趟,在这种时代来说,似乎有些无礼逾越,不过这个管家又兼任家中西席,就说得过去了,师者为长嘛。
走到书房门口,楚南归放缓了脚步,忖道:“定然是见我身体好转,又整日东游西逛,怕荒废了学业……”想着那些策论、词赋、经义之类的东西,禁不住一阵头疼。
暗中叹息了一下,推开门走进书房,福伯坐在书桌旁,见到他进来,微微一笑:“坐吧!”
福伯头发灰白,皮肤颇为白净,眼角、额头隐约能见到皱纹,下巴上一缕胡须倒是飘逸,年龄应该是在四十到六十之间,眉宇间流露出些微倦意。
虽然年龄有些大了,却不失为一位‘老帅哥’。
刚走近福伯身旁,就嗅到一股浓郁的香味,这香味与楚南归第一次醒来时闻到的一样,应该是用了味道极重的香料熏衣服,楚南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心下嘀咕:“老头子雅兴别致,也不知是因为喜好还是不爱洗澡?”
待楚南归坐下,福伯看了他片刻,突然开口问道:“少爷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吧?”
楚南归正要点头,一想不对,若是回答身体好,岂不是要整日里跟那些枯燥的经史策论搅在一起了?正要扯个理由,福伯微微叹息一声继续说道:“少爷患了离魂症,以前的事情一样都记不得了……”
楚南归心里一喜,连连点头,福伯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以前少爷勤苦,资质稍逊,不过这些年来,也多少有所得,这一下全部作废,想要重新开始,只怕……”
听他的意思,这身体的主人以前学习勤奋,只是却不太聪明,楚南归暗中不以为然:“勤奋这话大约是客气话吧,这么小年龄就想着占丫鬟便宜,心里胡思乱想的,这小子勤奋什么?”
福伯也不多说,抓起身旁的一本书,翻了开来:“《国强论》可还有印象?能说出大概的意思么?”
楚南归摇头,福伯也不勉强,又问道:“有梦难圆,尘世着魔迷木性,下一句是什么?”
楚南归依旧是摇头,福伯脸上露出些许失望,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考教的这些大约应该是以前这身体主人极为熟悉的东西,只是楚南归哪里能够清楚?
楚南归知道福伯本意是好的,所以尽管这事情并非责任在他,心里也不禁生出些许愧疚的感觉,只是他对于经史策论委实没有兴致,又胸无大志,是以倒是盼望福伯就这样心灰意冷不再啰嗦他。
福伯脸上的失望也只存在短短的片刻,随即就变得若无其事了,突然探出手来,两根手指搭在楚南归的手腕上,静静的探查了片刻,随即点点头:“气息平稳厚重,经脉依旧有些紊乱,嗯,内息倒是壮大了不少……”
他陡然出手,楚南归吓了一跳,待到见到他的动作,这才知道他是在替自己把脉,听了他的话,突然想起这身体恢复了之后有些特异的地方,说道:“这些天我感觉体内有一股暖流不停流动,我却忘了操控之法,也不敢胡来。”
能下地行走之后,楚南归就察觉这身体看起来并不强壮,力气却是极大,听小柔说是以前他每日早上练武,下午读书,最初猜想大约是一些强身健体的拳脚功夫吧,不过随着身体复苏,体内出现了一股暖流,时时刻刻在各处自行流动,这不免让他多了些惊喜,问了小柔,却茫然不知,几次想要询问福伯,福伯却一直在忙着,等福伯空了之后,却又遇不到,偶然想要琢磨一番,却不敢轻易乱来,他全然不知其法,若是走火入魔半身不遂,岂不是刚脱过一劫,又遭一难?
前世对于武侠颇为痴迷,察觉体内的异状心痒难耐,想要弄个明白,此时福伯提起,顺势就问了出来。
福伯眼光一闪,脸上露出几分诧异:“咦,居然达到这样的程度了?少爷以前喜静不喜动,喜欢读书多过学武,想不到这进展倒也不慢。”
顿了顿笑道:“这修炼内力的法子我从小就传授了少爷,只是少爷一向不太热心,却不料……”他摇摇头,似乎颇有些感慨。
楚南归证实了体内的暖流正是心里所猜想的内力,颇为喜悦,有些亟不可待问道:“这法子难不难?福伯再教我一次吧,这内力在身体乱窜,不加以控制,只怕会出什么问题……”
福伯有些奇怪的看了他几眼,然后伸手在书桌下掀了几下,抽出一个内盒,里面赫然放着一本书,他把书递给楚南归:“我把这书给你之后,你就一直放在这里,我若是不催促,你平时里难得翻上一下……”
楚南归对他的话恍如不闻,接过书见到封面写着两个不认识笔画较为繁杂的字,这两个字银钩铁画,一笔一划犹如刀剑,占满了几乎整个封面,看了几眼确实不认识,抬头问道:“这两字怎么念?”
福伯摇摇头,楚南归愣了一下:“你也不知道?这书里别都是这样的字吧,那有什么用?”赶紧翻开了书,幸好里面的字倒是都认识,心里不由有些奇怪:“福伯也不认识这两个字,难道是因为太过生僻所以失传?”
连名字都弄不清楚,楚南归不由有些失望,这样的玩意大约也不是什么好货色,随口问道:“福伯也练过这武功?”
福伯见到楚南归的表情,自然猜到他想什么,当下微微一笑,随手推开了窗户,然后挥掌轻轻划下,但听嗤一声轻响,一股淡淡的涟漪从他掌缘发出,五六米外的一根树枝突然掉了下来,这轻描淡写的一下,竟然凌空切下了树枝。
楚南归目瞪口呆,跑出门去,捡起那根树枝,见到树枝断口处极为平滑,带着一股淡淡的糊味,他呆呆的看着树枝,心里狂喜:“这……这是什么功夫?六脉神剑?火焰刀?简直……简直太拉风了……”
回到房里,对那本认不出名字的书就热心多了,小心翼翼的放入怀里,神思不属的与福伯又聊了片刻,就喜滋滋的出门回房去了。
……
福伯依然坐在书房里,盯着楚南归的背影若有所思,半晌长长的出了口气,轻声嘀咕:“这离魂症……居然会让人性格变得如此……就恍如换了个人似的……”
皱了皱眉,他喃喃自语:“离魂症听倒是听说过,却是没亲眼见过,或许真能让人性格大变也说不定,少爷大病之后,性子仿佛比起以前要开朗多了,似乎也要机敏得多……”
他低声喃喃,脸上闪过一丝自嘲:“无论他是愚笨还是聪敏,这命运终究是逃不过的!”
轻轻摇了摇头,脸上的嘲弄逝去,换成了淡淡的犹豫:“或者,全然忘掉了未必不是好事,就让他……就让他平平安安的过上一辈子……”
这句说出口,随即他脸上就现出了坚定的表情,低声说道:“事已至此,岂能半途而废……这么多人……决不能功亏一篑……”
“待他成婚前夕,再告知他一切……少爷,你没有选择,天命如此,就算艰难一些,却也是逃不过的……”
随手抓过放在桌子一旁的几张纸条,上面的毛笔字写得有些歪歪扭扭的,却正是楚南归前些天在书房练的字。
福伯眉头微微皱起:“记不得以前的事情也就罢了,连字都写得如此的差……”他手里的字条上,写着一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只是这句话,志向却是远大,嘿,为万世开太平……为万世开太平?少爷,你当真是想不起来了么?”
福伯默念了几遍,脸上神情变得奇怪起来:“这几句话简简单单,却蕴含极大的道理,慢慢琢磨,这气势,这胸怀,以前的少爷可没有这样的水准……奇哉怪也,离魂症,离魂症还有这等作用?”
胸怀?气势?那与楚南归毫无关系的,前世读的是工科,对于诗词并不喜好,记得的诗词也不多,如离离原上草这些自然是记得的,而稍微生僻的,也就能记得关键的几句,这句话能记下,是当初觉得恢宏有气势,却没有想着自己要去做这等人物或者存着这个目标,若是他知道拿来练字随手写下的辞句,会被福伯误解,恐怕会换成‘杨柳岸晓风残月’或者‘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这类句子了。
福伯看了一会纸条之后,站起来转了几圈,沉吟了一会微微而笑:“难道果真天意如此么?”
这个时代的人与中国古代的人一样,某些方面是很简单的,楚南归写下的这句话,尽管让从小教授他读书写字的福伯惊诧不解,也只是疑惑了片刻,就归结于‘离魂症’上面,甚至这个条件都不需要,简单粗暴的一个天意就可以解释了。
感慨了片刻,福伯又坐在书桌前,微微闭目,半晌才睁开眼睛:“小姐,我累了,但愿一切……”
轻轻的摇了摇头:“百花学院就要选拨了,他终究是要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