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20岁以前，总觉得工作不称心，也不用心，整天吊儿郎当，没有任何动力，啥都不在乎，生活过得马马虎虎。是一位百岁老人的出现，唤醒了那颗沉睡已久的心，将我从那种颓废的生活状态中拉了出来。
在我住的那个学校家属院里有三栋楼房，楼房之间紧靠楼底的空地有两排很长的冬青带。这两排绿化带本来由学校里一个老修剪工负责管理，也许是年纪太大，体力精力跟不上的缘故，老修剪工对学校办公区域的绿化带修剪的及时又整齐，而家属院的绿化带则一年难得修剪几次，那里的冬青便一个劲的疯长，七高八矮的，很是难看。这与周围高大漂亮的家属楼很不协调。
说不准是哪一天，家属院里来了一位老人，老人看上去有七八十岁的摸样，整齐花白的头发，嘴边两撇同样花白的八字长胡，留着长长的剪刀一样的指甲，走路腰有些前倾。老人衣着倒还干净，看上去不像是附近农村的老人。他手里抓着一个大尼龙袋，蹒跚地走到冬青带，弯下腰空手采那些参差不齐的冬青茎叶。老人采得很慢很仔细，被他采过的那些冬青变得整整齐齐，比学校那个老修剪工用剪刀修剪的还要整齐有序。老人每天中午、下午来一次，几天下来，那两排冬青便被他修剪的整整齐齐，远看成一条线，给整个家属院增添了无限的美。很多人都啧啧赞叹老人的手艺。
两个月后，冬青又长高了，开始有些凌乱，这时那个老人又来了，还是上次的摸样，手里照旧拿着一条尼龙袋，蹒跚地走到冬青丛，端详一会儿，便开始仔仔细细地采冬青。老人的行为引起了我的好奇：老人是哪儿的？采冬青干嘛？他采冬青的手艺怎么那么高？他以前是干什么的？一连串的问好纠缠着我，促使我走进老人。我问老人是哪儿的？采冬青干嘛？老人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嘴里反复说着一句话：冬青——喂兔子——兔子肉香——我这才发现，老人比我想象的年纪要大的多，并且还有些痴呆。我不好再问什么，朝老人笑笑便离开了。
又两个月后，我出差回来，发现家属院里有个年轻人在修剪冬青。咦？以前那个常来采冬青的老人哪去了？这成了我的一个疑问。
两个月后，冬青又长高了。那个年轻的修剪工没来，而那个两个多月不见的老人又来了，还是提着一条尼龙袋，还是走路蹒跚的样子，只不过看上去人似乎老了许多。他站在冬青带旁，仔细端详一番，自言自语着什么，然后这才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开始采冬青，只不过他的手似乎有些颤抖。
我向路旁一个扛着烟袋锅吸烟的农村老大爷打听这个采冬青老人的情况，没想到大爷一听就打开了话匣子：你说他呀，他的情况俺最清楚。他闺女是俺邻居。他今年101岁了。以前在民政局当修剪工，他那个修剪技术太了不起了，经他的手修剪过的冬青什么的不用尺子不用打线，笔直笔直的。他那手修剪功夫完全是长年累月练出来的。他常年用冬青茎叶什么的养兔子，兔子养大了也不卖，全都送到单位的伙房改善那群单身汉的生活用了。他本来是个很爱说话的人，可退休那年老伴死了，人也变得寡言少语，还有些老年痴呆，天天念叨剪冬青剪冬青。这不，去年他女儿把他接来村里住。也不知什么时候他跑到你们学校家属院采冬青。他女儿不让他去，可他偏要去，好在你们学校的冬青确实需要修剪，没办法只好由他……
兔子吃冬青吗？他那么大年纪女儿家要他养兔子赚钱？我插话说。
他女儿家条件很好，哪用他采冬青养兔子？他采的那些冬青叶拿回家都让女儿偷偷给处理了。前一阶段，你们学校新换了领导给家属院配上了新花工，用不着他义务修剪冬青了，没想到他的痴呆症更厉害了。他女儿很孝顺，找到你们学校领导，提出每月倒给学校500块钱，只要能让老父亲剪冬青就行，没想到你们领导还真答应了。他一修剪冬青痴呆症就差了。现在，他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就记着剪冬青。他这人实在，干活特别认真……说到这里，老人眼里露出钦佩的神情。
回家的路上，我默默地回想着吸烟老人的话，我被单位领导对一个百岁老人的特别关爱感到无比的温暖。同时，脑子里反复出现那个掐冬青叶的百岁老人，仿佛清楚地看到：很多年以前，一个烈日当头的中午，在民政局的大院里，一位老人正头顶烈日，站在花丛冬青丛里，一棵一棵地拔掉那些疯长的杂草，烈日把老人的连晒得黝黑，汗水顺着老人的脸颊流下来，老人全然不顾，一门心思管理着那些心爱的花草……多么敬业的老人！刹那间，我觉得老人是那么高大，让我非仰视才行。
我突然想，假如我也能活到老人这把年纪，我也得了老年痴呆症，那我脑子里能记住的将是什么？是父母妻儿吗？是工作吗？是我教过的那些学生？我茫然了，我真的说不出。
蓦地，我忽然觉得耳边有暖风吹过，并且仿佛清晰地听到一个苍老而真诚的声音：年轻人，你的路还很长，生活不能这么过，到了该好好反思自己，认真做事、好好工作的时候了……
我笑了。
我在心中朝那个采冬青的百岁老人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向办公室走去，那里一盏灯正亮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