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回忆是一本旧书，那么林卫平一定不情愿频繁翻看，而是不断地在心里排斥着惨淡的现实。
父亲林国强曾在卫平高考不理想的情况下执意要送卫平去工厂打工，这是卫平觉得一个父亲不应该有的想法。
看啊，多么民主的父亲啊！
卫平懂得父亲的意思，知道父亲想自己早点进入社会，这样来说他便可以交代了，然后随便给自己找个媳妇儿混混日子。
但卫平并不这样想，他还要去会秦梦啊，去完成自己的初恋。
同时也憧憬着大学的生活，想走出大山。
就像国民二爹当年那样，想去夷岭市读师专，为了能够有个好工作，到后来也是为了能够和依云在一起。
卫平的心中还有一个梦，期望通过读书来实现自己的财务自由，能够更大程度上减轻母亲美美肩上的负担。
让母亲美美也过上好日子，如此简单而已。
虽然高考考得不理想，但这也有一定原因，并不是自己学习太差，这也是卫平独自守护着的秘密。
那是存在于心间的一份歉意实难割舍，它是对初恋的懊悔，借着高考的机会，卫平写过一篇八百字的高山情腔。
其中尽述了高中这些年和秦梦的点点滴滴，记录了一个懵懂而贫穷的山区少年如何与县城姑娘秦梦的相识的诗歌。
藏爱恋于山水，抒深情于旷野，大多是这种形式。每一句情歌的字数不限。在保证整段工整押韵的同时更加注重寓意的嵌合，或直接抒情，也可以隐晦于山水万物，这便是高山情腔。
卫平的一厢情愿也只能与阅卷老师分享吧，而秦梦一定不知道。
高考的那场语文考试，前面的题目卫平逐字逐句地审查，等到老师通知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卫平才缓过神来，嗟叹时间的嘀嗒剩余，焦急着作文还没有动笔。
正准备胡编乱凑写作文的时候，冷不丁瞥见作文题目居然是《旧书》，卫平突然变得平静下来。
想到高考之后就要与秦梦分别，以后是什么样子的相逢更加无法想法，骤然伤感起来。
回想起与秦梦的细言碎语，交织着国民二爹的高山情腔，卫平突然有了这个大胆的想法。
回忆是一本属于私人的旧书吧，在年月的页码中沉淀得愈来愈厚重。
回味过无尽美好的记忆，翻了无数遍的旧书，也是时候该有个书评了吧！
半个小时能不能完成八百字的诗歌？
卫平心里没有底。转念回味记忆的片刻，心中满满都是秦梦的影子。
不知不觉地蔓延到了试卷上，一笔一划都是甜蜜。
回过神来，已成定局，既然于事无补，那就放心大胆地爱吧。
如若时间不够，那也让它来吧，正如国民二爹说的那样：心中若有爱，精神必强大。
卫平还记得开头是这样子的：
片片瓦砾叠瓦屋
句句情话集旧书
一朝寻得高考路
昼夜难眠悔如初
卫平是只老实猪
压着时间写完回忆，卫平长舒一口气，盯着狭小空旷的教室。
卫平多么希望视线可以穿透厚墙，能够触及秦梦的身影，期望能够看到秦梦的回眸一笑，秦梦或许已经忘掉了心中的礁石吧。
然而这仅仅也只是一个奢望而已！
卫平也因如此的任性致使自己心态大乱，考试发挥失常，最终遗憾落选心仪的学校。
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这是卫平给青春期交的答卷。
没能上二本也是父亲态度的转折点，二本花销少太多，这便让他少操心些。
瞧啊，这是一个多么负责的父亲！
但卫平不服输，想的是大学再爬起来，能够再一次追寻秦梦就好，自己的人生再也不能够留下遗憾了。
就像国民二爹那样，读书的出路虽然一波三折，却还是想着能够再站起来。
心中有爱啊，精神很强大，一些子艰难阻挡并没有让我们害怕。
但这些记忆也只能够在往事这块岩石上漫无目的地蔓爬，像爬山虎一样，一时繁荣一时枯松。
大学又发生了很多刻骨铭心的故事。这些事情让卫平明白，自己再也不能像青春期那样简单地看待一份恋情，在自己做出判断的时候，很多事都是要深思熟虑的。
也正如这次回乡创业，便是发掘崭新自我的时候，同时也想试着揭秘父辈那些感天动的爱情故事，并不只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已。
到了二楼，卫平打开门，空旷的大客厅里除了几把老式的靠椅和几条板凳外便没有其他的新家具了。
卫平家住的是政府投资建设的新农村，所有的房子都是规划好的样式，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双乳山的山脚。
要不是政策好，大家是不可能只花上七八万的样子就能住上了二层小洋房的。
洋房充分考虑到了农村的实际情况，前有门面后有火炉房，火炉房左边是个小卧室，右边是厨房和卫生间。
从楼梯上去二楼就是客厅客房和阳台，阳台用于晒一些农作物，也可以让一家人在这里悠闲地吃吃肉喝喝包谷酒。
火炉房的大火炉也是国家补助的，一块圆形光洁的大理石作为桌面，上面可以放上一些炒菜，桌面借着火炉里的热度，菜从来都不会凉。
一些老党员在农忙之余总爱坐在新房子的门口乘凉，感叹着大盘垭变化的同时，总会忍不住流出几滴眼泪。
经历过艰苦奋斗的苦难年代，现在的日时很让人满意。通村水泥路、水电无阻、免费光纤的小康生活，还要奢望什么嘞？
这些个老党员总是感激涕零地重复着一句话：国家没有忘记我们呀，嗯，没有忘记！
这里也将作为农家乐对外开放，当然这也是等到大盘垭建成国家五A级风景区的事儿了。
卫平家借着国家的好政策住进了小洋房，却没有多余的钱买家具，看见别人家照着城市里的样子装饰的新房，卫平十分羡慕。
看着父亲的慵懒也算是可以宽心了，至少还没有把房子赌博输给别人吧，这也是卫平在父亲身上找到的唯一可以感到心慰的理由。
进了门，卫平背过身坐在板凳上，母亲也跟着进门，笑嘻嘻地坐在了身边。
擦了擦眼泪，卫平转身抬起了手。
扒开母亲额头的碎发，瞧见一条小口斜划在头皮上，有些血痂，也有殷红慢慢渗出，看得卫平一下子抑制不住心痛流出了眼泪。
卫平想不通，为何会这样，便质问母亲道：
“你为甚子要嫁给父亲这样一个混子呀，可不是那时脑子进了水吧，要这么虐待自己，要不我们去医院缝针吧，这条口子看着有些长！”
母亲陈美美的反应却让卫平觉得诧异，那是因为卫平看到母亲突然宛如一个少女一般羞涩起来。
“那时”
这是一个包含无穷情景与无尽深情的词语。
母亲说完就笑出声来了，喜悦与脸上的血迹有些格格不入。
卫平用纸巾蘸着酒给母亲擦干净了血迹，等待着母亲去医院的答复。
“那时你父亲不是这个样子的嘞，说实话我还是蛮感动的哦。”母亲沉浸在回忆中，完全没有顾忌到额头的伤和卫平的提议。
“感动都是个屁，它起甚子作用，它只是误人子弟哦，我们还是去医院吧，莫逞强！”卫平有些气愤地说着。
母亲突然严肃起来，额头挣脱卫平的手，注视卫平的眼睛，正经地说道：
“莫这样说嘞，你听我慢慢讲，那时候儿，我觉得你爸爸就是一个大英雄，带着我力排众议私奔到东巴县，这是我最甜蜜的日子哦。”
母亲拉着卫平坐在身边，粗糙的手掌紧握着卫平细嫩的皮肤，继续说道，“不去医院，太贵，我抹点牙膏就好嘞。”
卫平执意要带母亲去医院，母亲极力抗阻，低着头辩解着说道：“真的，很快就好了，你看都没有流血嘞。”
卫平抬头一看，确实没有血点再渗出来，已经结了一个壳，滴了几滴烧酒便没打算再计较了。
母亲皱起了眉头，必定是受到了酒精的刺激吧。卫平有些责怪，母亲便开始转移话题。
依旧是一脸的甜蜜，母亲开始回忆起来。
“那年是八九年，我还在联姻村的小学代课。你也知道的，我们这是偏远山区，基本上没有好的外乡老师愿意来。
所以，我们这些读了高中的又没有考取大学的，便来到村里给小学代课，但是我们是没有编制的哦，工资也少的可怜，买过一些日常用品和米面奏（就）所剩无几嘞。
后来又来了一个考取大学没有去读的男儿，我们一起代课，我代语文和科学，他代算术和体育。”
卫平好奇地问道：“我父亲也是代课老师吗？我不相信，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文化人的样子，倒有点像土匪那一拨人。”
有些怀疑自己的推论，但又坚定自己的判断，卫平点了点头。
母亲美美笑着说道：“那肯定不是的啊，那个人就是你的二爹林国民啊，国民的老大也就是你爸爸，就是顺着国民这条线勾搭上我的。”
卫平有些吃惊，脑袋中开始浮现疯子国民二爹的样子，实在是很难把疯子国民二爹与文雅的老师挂上钩。
见卫平不相信，母亲美美又想起了些往事，脸色有些沉重，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那是在你二爹退学之后的几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哦。后来我就掉进你爸爸的陷阱啦，不顾一切就跟着你爸爸私奔去了东巴县。”
“这”
这简直难以相信，原以为是电视剧中的情节居然就在母亲的身上上演过。
卫平知道母亲爱看言情剧，特别是看到私奔的时候，总是感动到哭。从《还珠格格》哭到《情深深雨蒙蒙》，又从《再见阿郎》哭到《神雕侠侣》，然后再到《非诚勿扰》。
哪怕是最近几年的韩剧《来自星星的你》，也让母亲日夜呼喊着“都教授快回来啊”之类的台词。
期间，哭得毫无逻辑，只要是虐，便开始感动到哭。
在卫平眼中，这样一位四十多岁的妇女，居然是这样的肤浅，一些人造的感动也能俘获她们的泪点。
四十几的年纪，也能在十几岁的少女中哭出一片天，实属难得。
这让卫平想不明白，也许母亲有自己的故事吧，这个故事一定十分感动，以至于只要稍稍有点爱情渲染，便让她怀念和遐想。
是的，私奔欠母亲一个完美的结局，而这些结局天天在电视中演绎，它让母亲在现实与遐想中穿梭得不胜欢喜。
卫平更加好奇了，急忙问道：
“那后来嘞，后来有发生什么事儿，竟让二爹这样的高材生变成那副模样，我爸爸年轻的时候儿，是不是也天天做着赌梦，豹子金花加王炸哦。”
母亲美美看了一眼窗外，视线所到达的年代卫平很难触及。
略微停顿，母亲美美继续说道：
“那还是在你二爹国民退学之后啊，任性的事情总会带来一些后果，说不定人生就是从这儿开始改变的哦。
卫平啊，你听我慢慢给你讲吧，我给你讲讲你国民二爹是怎样一步一步变成疯二爹的故事吧，可能有点长，你想听吗？”
“嗯”
“这事要从你二爹国民退学回家到了奇魔谷说起，你二爹听说一件让人很气愤的事后，在路上捡了一块尖尖的石头便开始沿路返回。
寻完仇后居然又和依云遇见了，你说这是不是缘分啊。”
母亲津津乐道地讲述着往事，卫平低下了头，心头有些思绪，它存在于一个自知的地方。
曾经的你，有没有做出过一件任性的事情，这件事情不可避免地改变了你的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