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像个木偶似的躺在治疗台上,任由小苏对他进行搬弄——小苏动作娴熟地把从D。T。中心电脑延伸出来的各种管线与他全身各处裸露出来的感受点连结了起来。小苏看看他清澈却又茫然的眼眸,叹口气,给他进行静脉推注助眠药物,一边自言自语:“你说,这么乖巧的小男孩,怎么就得了自闭症了呢?有什么受不了的刺激会把他伤害得那么深呵?”
小苏毕竟没有看过我查到的那些案件资料,如果她看到那些记者费尽心机弄到的凶案现场照片,她就再也不会那样说。
我半躺在小天身旁的主控椅里,在苏敏的协助下做好了进入小天意识中的准备工作。一旦仪器探到小天的脑波进入到睡眠状态,便会启动意识同历程式,将我的意识通过连线输入到小天的潜意识世界中。
很快地,在系统提示后片刻,我又经过一片片电视雪花状的记忆“燥声”坠入了另外一个人的意识之中。
这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呵?我真难以想像在一个九岁小孩(心理年龄只停留在九岁的层面上)的意识世界中,他的家竟然是如此的恐怖黑暗!一座孤寂阴森的巨石古堡隐藏在一片黑森林中,树木老旧而腐朽,散发着阵阵腐气的枝条如苍龙似恶蟒般虬结纠缠着刺向黯然的天空。整个城堡处处笼罩着黑暗,只有一角的一个塔楼窗口还透着一点豆大的灯光。
我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到了那点灯火处,放大,放大,放大……我瞬间现身于塔楼之上。一个瘦小的男孩子正趴在桌前,就着烛光,拿着枝蜡笔在一张白纸上用劲地涂抹着,桌上零乱地散放着几枝彩色蜡笔。我很惊讶地发现所有的蜡笔只有黑红二色,而那男孩,也就是童年的小天,他正紧握着一枝黑色蜡笔头使出吃奶的劲儿在纸上抹着一片一片的黑色。
我不知道是否该现形,与他的意识直接接触形成互动回馈,想了一想,还是决定先多观察。
我离开他的这段自发梦境,开始在小天的记忆中搜索与惨案那一天相关的记忆碎片。可是很奇怪,我以神经传输速度在浮在小天浅层意识中的所有记忆片断里疯狂搜索着,却始终无法找到任何有关那一天的记忆痕迹,就像这一切被打了一个包然后封存起来了。虽然我很清楚地明白这一点,人的记忆如果全部展开记录为视频流文件,即使是拿当前容量最庞大的生物蛋白存储器来储存,所需的存储器单元容量也是个惊人的天文数字,更何况只是我这一时兴起地搜索,没有搜索到丝毫信息也是正常的。可是,作为一个仅仅九岁大的孩子,在受了目睹杀父惨景这么强烈的刺激后,位于其最表层的记忆却是一些和父母亲在早晨就餐时索然乏味的日常对白,这未免让人有些奇怪。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也无怖。
当我想起这句佛谒的时候,我正坐在医院的员工餐厅里啜着一杯淡淡的清咖啡。我无意间抬头,正看到马春芳端着一杯椰奶向我这边娉婷地走过来。
她把盛满椰汁的玻璃杯放在餐台上,在我对面坐了下来。她有些歉意似地冲我微微笑了一下,然后默不作声地捧起玻璃杯,刚举到嘴边却又放了下来,目光游离不定地扫视着餐厅里的一切。我知道,她肯定有什么话想问我,只是一时仍没拿定主意该不该开口。
“马医生,您有事问我?”我决定帮她脱离犹豫不决的境地。
“啊,没……没事。”她从游离的思绪中猛然跳出,有些吃惊,但很快恢复了平常的冷静,“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我听别人说,您在医院牵头进行什么D。T。治疗方法的研究,我对这个有点感兴趣……你知道,我现在正主攻脑神经外科方面的技术临床应用,对涉及到大脑方面的新技术比较敏感。”
“哦。D。T。技术其实是一种多人意识同历的电脑技术,它的技术开发者当初是为了研究虚拟真实世界。半年前,我从一个朋友那里了解到它的一些资料,觉得可以开发它在精神分析方面的临床应用,便开始了与他们的研究合作,并向院方申请创立了D。T。研究中心。D。T。研究工作开展得还比较顺利,几例临床案例效果都相当不错。不过,那个科研团体因为种种原因在不久前已经解散了虚拟世界的课题研发组。”我哂笑了一下,抿了一口咖啡继续道:“现在,我这D。T。研究中心倒成了意识同历技术的独家经营了!真是世事难料啊。”
马春芳低着头看着玻璃杯中仍然满满的椰奶,没有说话,半晌终于期期艾艾地开了口:“小天没有用那个……D。T。技术吧?我有点担心它的安全性。”她抬起头来,充满顾虑的眼眸注视着我。
“啊?马医生,我得跟您解释一下。D。T。其实同传统精神分析治疗一样,只不过是由病人主动讲述,换成了由精神分析医生通过意识同历技术直接从病人大脑记忆中攫取事实真相。医生可以在病人潜意识中搜索到那些被病人忽略了的细节,找到真正的病因,有的放矢地对病人进行心理疏导治疗。D。T。对小天这样无法进行常规精神分析的自闭症患者正是对症良方!”我说得极其认真,我突然有些担心马春芳会提出终止治疗小天的要求。
“可是——”
“您放心,我以我的医德保证。D。T。治疗不会对小天造成任何不良伤害的。”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小口小口地喝着椰奶。
这次会面在很沉闷的气氛下因双方饮料的结束而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