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珑没来我们寝室之前,日子尽管很惬意,却总令人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南北的气味已然混淆着我的味觉,我仿佛在寻找惬意时一不小心丢失的东西,每天都会有那么一段空白专门用来沉默。
象牙塔的某个春季,天气微暖,我饱餐之后走在女生苑的廊道上昏然欲睡,刚推门便瞧见寝室由三人变成了四人,还充斥着嘈杂的鸟语音乐,歌词没一字猜懂。
那个女生是哪里来的?
不待我发问,女孩就笑中带媚地对我说:“你好。”
我微笑。她也笑,笑得很友善,然后开始自我介绍。这个女生便是尚以珑。
以珑看上去清丽温柔笑容旖旎,身上飘逸出毒药的香味。她的摆架上放的全是没见过的日韩德美西班牙原版碟。零食很少。床头是深田恭子和玛莉亚·凯莉的巨大海报。我着实猜不出这个女生是哪一类人,按惯性想她应该时尚前卫张扬,但在这样一座纷紅骇绿的艺术学校里,她的头发没有营养不良,脸上也没有修饰过的痕迹。难以想象的是,却是这样一个清纯如水的女孩带来了“鸟语”和“花香”。
我穿透“鸟语”和“花香”,猜到她的精神世界里,必定深藏着不愿被人知道的秘密。
以珑看着我,微笑。
我没有继续欣赏,并不太冷地说:“我要午睡了,麻烦把音量调小一点。”
以珑说:“好。”
随即把音箱给关了。
对楼吹萨克斯的家伙蛰伏了一个寒冬又开始亢奋起来,乐器的噪音有如伐木的机械声,从此在每日午后一点整准时发作到上课铃响前五分钟,捣得我寝食难安,整个下午沦为特“睏”生。
我把头闷在棉被里,思量着这个新来的女生。
一个月后的某个晚上,以珑邀我去阶梯多功能教室观摩五校DV联展,她对我的亲昵俨然令我以为自己是她的闺蜜,但纵观一个月来她的个性,已然把所有人都当成了闺蜜。
放映厅内,当大家目不转睛生怕错过每一帧画面的时候,我几乎要睡着了。
突然,音响里炸开一声轰响,我顿然抖擞精神,吃力地撑开朦胧的睡眼。眼前的片子真不像学生作品,我差点以为自己在电影院里。一瞬间我困顿消散,精神兴奋度达到最高点。
我激动难耐,忍不住拉着以珑的衣袖:“从镜头到角度,从灯光到特技,居然有Godfrey Reggio的范儿!”
以珑缓缓转过脸,难以置信地、异常诧异地审视着我:“你该不会不知道穆苏吧?”
“穆苏?”我摇摇头,记忆的名单里真没有这个人,“不过我认识《苏幕遮》。”
“你真的不知道啊?学校广播站天天播他的大名播得快要烂掉。”
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但为了掩饰自己的孤陋寡闻,尽量保持镇定说:“哦,对对对,原来那个响彻五校的男生就是他呀!”
我的那点心思一下就被以珑的小精明看穿:“古典名著不要看太多,小心跟时代脱节,会变活化石!”
我还是满心不服地努了努嘴。古诗词再怎么也比你“八百标兵”绕口令的含金量高吧。
影片片尾的字幕升了起来,台上打亮一束追光,主持人优雅上台:
“接下来,有请第十三届‘金芙蓉’DV大赛冠军作品《雨后》的导演、编剧、四川传媒学院编导与戏剧影视文学系的穆苏同学上台谈谈自己的片子,大家掌声响起来,有请!”
主持人请穆苏上台果然比请其他人上台更加客气和恭维。台下的掌声也是排山倒海地颤动起来,穆苏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穆苏坐在第一排,起身转向观众,他微微欠了欠身,走进那道追光中。
追光追着穆苏直到演讲台后定格。
“谢谢大家,谢谢!”
穆苏抬手压了压掌声,打了个“安静”的手势。
追光底下,他那宽阔的天庭与笔直的鼻脊,散发着淡淡的至尊气息,他总是不卑不亢地微笑着,淡定而又随和。我突然想起了另一个也有这种相貌特征的人,那就是《爱上女主播》里的张东健,但他的味道绝对与李安同出一辙。
“这部影片,我和我的团队精心筹备了两个月,从策划到选角、到剪辑、到宣传,一直都有条不紊。我要特别的感谢我的团队,没有他们就没有这部影片。”
“穆导,你可以简单谈谈你对今天微电影发展的感觉吗?”
“这半年来,我走访了许多所谓正规微电影公司,说句真心话,大部分公司出品的微电影,水平还不如我们广院学生的DV作业。微电影目前还不能给投资商带来利润,我一边怀抱希望,一边体验心凉,替那些不求直接回报的投资商感到不值和心痛,他们的钱是如此花掉的?这种现状,和大家见面就谈微电影的兴奋劲太不成正比,但是有很多优秀的创作人员,都潜伏在校园当中,我们再努力一点,走出校园,参与到那些有资金实力的机构里,一定可以突破现状,期待吧……”
全场又是一阵排山倒海的掌声。
苏同学的煽动性已注定他会引人关注,在他的定笃与持重中,散发出冷静而强大的磁场,与我那所谓“装酷”真是两码事。我的火候只怕今生都不能望其项背了。
这位同学以他最拿手的悬念设置法又把全场的氛围调动了起来。
校园广播站、校报、文学报、影报、院刊的记者在前三排马不停蹄地记录着,校电视台的记者把三台摄像机对着苏同学,想必苏同学明天又会是川传的热点新闻人物。
不过奇怪的是,我刚走到放映厅,就把那个导演的名字忘掉了。
“你刚才说的导演那个叫苏什么遮……苏什么哪?”
“不是苏幕遮,是穆苏!跟你说过多少次,古典名著不要看太多,小心跟时代脱节,会变活化石!”
“以珑,你也在啊?”
一个高瘦的男生跟以珑打招呼。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男生居然与我都是闽籍同城,学的是设计,名叫莫辞。
莫辞跟穆苏熟识,托他的福,我和以珑很自然地与穆苏搭起讪来。
穆苏比我们大一届,听口音大抵就知道他是黑龙江人,穆苏说:“你猜对了一半,我是吉林人。”
“我最喜欢东北人了。”
我喜欢东北人,这是真话,但一说出来就感到脸上火烧火燎的。
穆苏说:“东北人一亿多,你都喜欢啊!”
那天回去以后,穆苏的DV作品,穆苏的声音,穆苏的一颦一笑似乎都刻进了我的脑海里。但他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并非那些,而是在自评作品的时候,一举手一抬足间留给人莫测的气息,他的话语深藏玄机,像他拍的电影一样善于布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