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得苏鸿的身影消失在云雾里，夏焱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又等了一会儿。
风很静，花落无声。飞扬的满山繁华，迷离了谁的眼眸。
书房里传来并不清晰的孩童稚嫩而悲戚的歌声，夏夭灼努力去辨认着，最终也听出那么几句：“稷青青印长刀，剑眉扬君笑。了却帝王身后事，归去斜阳暮寥寥……”
有些过于凄惨了，这不该是一个孩子唱的，倒像是哪里的隐士的歌声了。
“小琰？”夏焱站在那门口试探着问。
歌声戛然而止，静到恍若崩断了琴弦。
夏焱屏住呼吸听了一会，然而却什么都没有听到。
一种莫名的难过涌上心来，他握紧拳头，压抑住心里翻涌的悲伤。终于还是冲进苏鸿的卧室去，三两下把它弄得自以为整洁了些许，然后跑到书房门口去。他本想要安慰一下夏琰，却发现书房的门被栓上了。
其实作为一个有着杀手经验的人，打开这样的门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但是他又想到，若是这样做了，夏琰一定会不高兴。而他不想做让夏琰不开心的事。
“源清，”夏焱轻扣着门。
可能是因为这声音太小，屋内的夏琰并没有反应。
“小琰，开门，”夏焱拍门的力气大了一点。
然而屋子里的人依旧没有回答，连最轻微的声音都没有发出。
难道是睡着了？刚才他还是一副很阴郁的样子啊，还唱了莫名其妙的歌，怎么可能这么快睡着？夏焱眉头轻蹙。
用力地拍门，本就算不得结实的门板发出震天动地的响声，几乎是要散架。
只是里面的人，他依旧倔强地不肯回答。
这可将夏焱惊着了。
他该不会是寻了短见吧？这可怎么能行？夏焱也顾不得小家伙会不开心了。将从苏鸿房里顺来的厨刀插入门缝，踮脚将那门栓向旁边挑了几下，门栓便被拨到一边去，“啪”的一声掉到地上。
在他正想冲进屋子的时候，门却自己开了。
站在门后的夏琰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垂着头又走回矮几前。他一撩袍子，坐下，捧起自己还没看完的字帖继续读下去，没有问夏焱是从哪里学得这鸡鸣狗盗之辈的作风。
怕被怀疑什么，夏焱忽得觉得有些心虚。装成乖孩子的模样跟在夏琰后面进了屋子，乖乖站到他的身后。过一会儿见他并无追究自己的想法，胆子便也大了些许，踮起脚伸过头去偷看他在看的书。实在不觉得这满本鬼画符一样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见源清的样子也不像是有兴趣，好久不见得翻一页。又不见他解释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的原因，夏焱干脆抓住他的手腕，将那字帖丢到一边的矮几上去，直直地盯住他。
可夏琰却是撇过头去，用力甩着他的手。不过清楚自己的力气并不足以将他甩开，便也不再挣扎。
视线游离着偏向别处，夏琰佯作不知他过来是做什么的样子，左顾言他：“哥哥过来这里做甚？”
呵，这算是什么话？难道关心他还是错的？看来就该让他呆在这里自生自灭。
感觉自己一片好心被当了驴肝肺，夏焱有些气闷，甩开夏琰的手腕便一屁股坐到他的软垫上，将他挤到一边去。
“你……”权当他是因收拾屋子收拾来了脾气，夏琰本着为人兄弟的原则也不想同他计较什么，干脆将软垫让给他，自己站了起来，“哥哥可曾打扫好师父的房间？还请回去吧。”
可是很轻易便发觉了他的声音里含着的哭腔，还有泛着微红的眼角，夏焱觉得自己的心脏一阵揪痛。叹息一声，他笨拙地抱住他，将他按到软垫上，将自己的脑袋搭在他的肩上，阻止他站起身来的想法：“小琰啊。”
“你该唤我皇弟的。”被抱住的夏琰身体僵硬，声音也带了更重的哭腔，“直呼其名可是普通人家的称呼，还有……”他怕这个家伙还在这里的话，他会忍不住丢人地在他面前哭出来。
“不要，我们又不在深宫，可能一辈子也都回不去了，我们就当自己是生在普通人家好了。”打断他的话，夏焱捏捏他的脸。好不自在地说着这话，他被自己吓了一跳，不过马上就反应过来，他灵光一动讪笑着说，“再说，就算是在皇城的时候，你也一样没有叫过我皇兄不是。”
其实他说的话又何尝不是夏源清所希望的：煮酒赏月话桑麻，今世未生帝王家。
就像早晨苏鸿在夏焱醒来之前找他谈的那样，那名为皇宫的华丽牢笼里，他们的爹爹为帝王，可算得高处不胜寒，而这是作为帝王必须忍受的，孤独，寂寞。妻子为臣妾，为子则称作儿臣。君臣父子尚且如此，更遑论他人。
帝王素来无情，并非天生如此，是身在那位置才不得已如此。他们之间虽不似别国般缺乏亲情，可他们这些孩子依旧会因那所谓大局而随时被牺牲。
他想起好久之前，那个在他们面前温和亲切的父皇。他本以为他们对于他来说是最重要的，结果终于还是错漏了那天下。
如今想来，那天他要送走他们，而不是单独送走某一人，或许就是为了有更大一点把握去度过苏鸿所说的虚无缥缈的“冽国存亡的转机”吧？
忽然觉得心寒。为了国家舍弃自己的一对儿子？这听起来还真是伟大。他可以理解那人的做法，然而却做不到原谅，至少暂时不会。把国家的存亡寄托在两个孩子的身上，这也该算得上是种愚蠢的做法了。
如果这是作为帝王必须要做出的牺牲，那不做这君主是不是就可以保全所有人了？这样想着，他仰起头问师父，为什么那人不能离开那牢笼，去往一片没有纷争的桃源呢？再留在那里的话，或许不久之后，便会有父子反目之类戏码上演了吧。
苏鸿就蹲下来，摸着他的头，眼底带了他还不能看懂的悲切：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法摆脱的使命与禁锢，而作为帝王，那人主宰一切却也在无形中被一切主宰着，势必不可唯心所欲。他的举动牵扯太多，不小心便是生灵涂炭，又怎么可能归隐，怎么可以归隐？其实你是皇室里最幸运的一个，你不必活在王庭，而且还可以在最好的岁月里拥有他。
这话有些拗口，对于夏琰来说，他能想到的也只有他自己会作为这个家伙的传人活着，而夭灼会在那“不再美好”的岁月之后归去那牢笼。此时的夭灼或许是他唯一可以拥有的的亲情了。
可能是一母同胞那无法描述的复杂感情吧，想到夏焱终是要回去王庭，与那无情者同化，他莫名有些惊慌。动作生涩地抱住夏焱，夏琰在他的耳边说：“哥哥想要做什么的话，我支持就是。不过.以后可不许再同那腌臜之人混在一起。”虽然并无可能，但至少可以暂时欺骗自己。
此时的夏焱不知道他说的那腌臜之人是谁人。那朝廷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