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军训的生活就要这么结束了。如果最后要画上一个很圆的句号，或许就是一场好好的告别吧。
九天的军营生活让大家都彼此了解了许多，相处久了，发现那些教官不过如此，也没有那么严厉。尽管每天在毒辣辣的太阳下站军姿，踢正步，练蹲姿……有时候没有给教官打报告身体动了一下，会被教官狠狠地骂一顿，然后就是别人休息时你还在被罚站军姿。可是即便这样，大家还是在这短暂的九天里享受了许多也收获了许多。
军营的最后一个晚上，大家各自怀着喜忧参半的情绪，激动着，也感动着，盘着腿坐在军营宽阔的草坪上，围成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圈，准备进行最后一次的军营表演。主持人有两个男生和两个女生。女生一个是薛琪，另一个是长得很漂亮的叫做顾曼琳的女生。两个男生一个是成熟稳重的李祎霖，另一个是个极其能够逗大家乐的叫做刘笑的男生。这四个人站在圈子里看上去除了刘笑以外都很正常。活泼好动的刘笑做着浮夸的动作，薛琪努力配合着刘笑也使出了混身的法宝。李祎霖和顾曼琳则是安静地站着，不时地笑笑。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教官来个节目！”不觉大家都兴奋了起来。
一向喜欢安静的海雪儿觉得气氛实在是太热闹了。不觉得扭身望了望正在左顾右盼的商双，两人真不愧是从小玩儿到了大，会心的笑了笑，给她们正玩儿得嗨的组长请了个假，说是肚子疼要去厕所。
离开大部队的两个人回身看着渐渐远去的欢笑声，不觉得大笑了起来，初秋的晚风柔软而又清凉，拂在她们的脸上，觉得除了喜悦还是喜悦。
“雪儿，我要给你说个很小很小的秘密。”海雪儿被商双轻柔的发嗲的声音惊了一跳。
“偶哟，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小秘密嘞？”雪儿戳着商双的脸，学着她刚才那想让人发笑的声音开心的说着。
“人家啦，碰到了个对滴人哟。”
“什么，你……”柔和的灯光下，雪儿望着商双那绯红的小脸儿，既是惊讶又是开心。“快，告诉我是谁，让我帮你参谋哈！”
“不要这么问嘞，人家不好意思了都。”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商双今天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害羞又娇弱。
“哦，我猜猜，不会是崔志浩吧？”
“嗯？叫我干嘛？”两个人被一个粗壮的声音吓了一跳。
看到憨笑着的崔志浩，海雪儿顿时明白了过来，冲着脸已经红透了的商双装作生气的样子说道：“我还说怎么非要拉着我去上厕所呢，原来是有私情啊。好你个商双，这么快就——”
“讨厌，瞎说什么呢？”商双害羞的解释着。
“行了，我可不是电灯泡儿，走啦。”
“你回队伍吗？雪儿。这么黑，我陪你过去吧。”不放心的商双说着。
“当然回去了，不然去哪儿啊。行了，一路上都有灯，也就两三百米，费不着您老了。你们还是享受这草前月下吧。”
商双和崔志浩看着慢慢走远的雪儿，两个人竟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毕竟这是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独处。
雪儿虽然嘴上说着两三百米的路，不害怕，但是真正走起来还是觉得后背一阵凉风。
“别回去了，一起去看萤火虫。”雪儿被忽然出现在眼前的黑影吓得连打了几个哆嗦，正要喊救命时，发现这个黑影一动也不动的伫立在自己及身后，好奇地她她努力吸了口气，闭着眼转过身去，透过露天灯光偷瞄着这个黑影，原来是薛晨。
认出薛晨的雪儿觉得薛晨大晚上的冒出来吓人，可恶又无聊，扭身向热闹纷呈的集体走去。
“海雪儿，你妈说你不是喜欢安静吗？往哪儿跑什么？”薛晨一如既往的深沉而又没有任何情感的语调让海雪儿更加恼怒了。
“我喜欢安静又怎么了，我现在去凑热闹又怎么了？”
“那就不要过去，跟着我走。”
“跟着你走，笑话。”雪儿冷笑着，不觉加快了步伐。
看着已走出几步的海雪儿，薛晨厉声喊了句：“海雪儿。”
停住的海雪儿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薛晨拽着向草坪的另一头跑了过去。想要挣扎想要喊叫的海雪儿等到自己要挣扎要喊叫的时候发现已经到了一个透亮无比的地方。
海雪儿觉得自己仿佛待在了画儿里。一棵很大很高的葱郁的大树在黑夜蓝的清湛的天际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沧桑厚重，天空中依稀可见几颗小巧的璀璨的星星，不知疲倦的知了窝在树上深情地鸣奏着细腻而又悠长的初秋暖歌。仿佛是在骄傲而又安静地告别着自己的即将离开。树下有数不清的萤火虫点着灯，欢乐的，优雅的，穿梭于这样一幅美得不能再宁澈的画里。
雪儿或许是看得太入迷了。仿佛时光向后退了很多年。小时候，每在这种季节里，乔宇轩都会带着雪儿还有许多邻居家的孩子来看萤火虫。宇轩家的大黑也总是跟在他们的屁股后面，和他们一起围着萤火虫雀跃着，打闹着。玩儿累了，几个孩子就坐在柔软的土地上，小心翼翼的捧着萤火虫，说着那些快要被忘记的再幼稚不过的话语。每每这个时候，或许是大黑跑累了吧，蜷缩在雪儿的怀里，宇轩就捧着几只最亮最乖巧的萤火虫，在雪儿和大黑面前晃动着，重复唱着他仅会唱的几首歌。“海雪儿，将来有一天，等我变成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我要在数不清有多少人的面前，捧着数不清有多少只的萤火虫，把你最喜欢的这首歌唱给你一个人听，不是，不是你，是唱给你怀里抱得乔大黑听。”想起这些话的雪儿，忽然觉得有些人和有些想象仿佛一直都在，但实际又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大黑已经不在了，轩轩哥哥怎么再唱给大黑听呢。
看着忽然沉默的雪儿，薛晨合着手扑过两只萤火虫，在雪儿面前慢慢张开“想要试着拥抱它们吗？”薛晨轻声问着海雪儿，生怕惊动了手上可爱又脆弱的小生命。
“嗯？”从过去的梦里惊醒的雪儿诧异的望着薛晨。
“听过一个神话故事吗？很久以前，世界上只有两只萤火虫。那个时候他们并不发光，每天结伴而行，形影不离。有一天其中一只忽然走失了，另一只就不分昼夜的找寻他的伴侣。每到了晚上，一片漆黑，另一只什么也看不到，因为担心自己不能找到丢失的萤火虫，就一直绝望的边找边哭泣着。后来感动了天神，每在他哭得时候，就会在他的身上点上无数点光亮，这样无论何时，无论在多么漆黑的夜里，他都能继续寻找生命里的唯一了。”
讲完的薛晨看着眼眶已微微湿润的雪儿，竟有些不知所措。松了松手，两只萤火虫扑闪着翅膀，像是喜悦的离开了他的掌心。
“那后来那只萤火虫找到他的唯一了吗？”还在故事里的雪儿忧伤的问着。
“后来，后来不就有泰戈尔的那首《萤火虫》了嘛！”
“嗯？”
“你冲破了黑暗的束缚，你微小，但你并不渺小。因为宇宙一切光芒，都是你的亲人。”
海雪儿听后，不觉乐了：“你讲个故事太不靠谱了。”
“是吗，你听个故事也太容易动了，感觉我讲故事讲的很好似的。”薛晨又捕了两只放在了掌心，“喂，海雪儿，要不要拥抱一下它们，用你的掌心拥抱一下它们。”薛晨瞪圆了眼睛，感觉是很有诚意的在邀请雪儿。
海雪儿并拢了双手，微微裂开了个缝儿，向薛晨的手掌对接过去，两只萤火虫很听话地飞进了海雪儿的掌心，仿佛是告别了好几个世纪的温暖，拥抱着萤火虫，将它们轻轻地从眼前的凝视转换为放置在胸口的温暖。那种感觉，虽熟悉，却已阔别太久；虽温暖，却已太久没有过碰触。再次拥有时，便只剩下了无休止的急切渴望，渴望能留住的感动和对过去宁愿倾尽所有的向往。
那个晚上，在那样一幅干净美好的画面里，有一棵你不一定认得的大树，有两颗在地球的许多角落里有无数人在遥望的星星，还有几首或许你不曾仔细聆听过的知了的演奏曲，还有无数只烛光般的萤火虫在柔弱的清风里摇曳着、飞舞着、寻找着，守候在温柔宁澈的夜里，其中的两只萤火虫，幸运的被一个个子很高很健壮很俊朗的男孩儿传递给了一个瘦弱的安静的秀丽的女孩的手掌里，他们没有拥抱，却共同拥抱了两只再可爱不过的萤火虫，他们没有再过多与的交流，却共同呢喃着这两只再闪亮不过的萤火虫。当然，那幅画里还有一个不知真实性的神话故事和两句跨别了很久的诗歌。
总之，那该是一幅很美的画儿。雪儿第一次发现，拥有一个哥哥可以如此美好；也第一次看到薛晨，依稀有的那些数的见的闪光点。
那个夜里，对于许多人，都是一个无眠之夜。有的人还沉浸在离别教官的伤心中；有的人比如李祎霖和顾曼琳，就是下午一个简单的小彩排，晚上的一起主持，就莫名的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或许只是停留在一份最初的欣赏上，但是还是不眠；有的人比如商双和崔志浩，就是晚上崔志浩的一句“我喜欢你”让两个以为彼此的喜欢而不眠；还有的人，比如薛琪，因为看到了哥哥在海雪儿走后的沉默离开和两个人的迟迟未归而辗转反侧，思前想后；还有的人比如任佳那样恋家的小女孩就因为明天的回家而激动难眠；吴铭昊因为喜欢上了一个女生也无眠；薛晨因为那个神话故事本该有的结局而无眠；海雪儿呢，她是无眠在了梦里，在梦里，她和一直站在原点的玩儿伴儿们，牵着大黑，追随着乔宇轩，向遍山的萤火虫飞奔而去，耳畔想起的，是那首最爱的最想要听到的……
那个晚上，丁耀霞薛志刚夫妇也无眠，因为儿子女儿明天的归来；乔大海何若青夫妇也无眠，因为薛志刚晚上刚传来的回话是明天校长给是否招收乔宇轩的答复；亓慧也是无眠的，不但是因为女儿明天的回来，还有她看到薛志刚此时的优秀和幸福而对自己当初的选择深深地悔恨……
只是人生很多时候，有些错过不一定就等于不能够再度拥有，有些向往不一定就是无谓的奢望，有些所谓的过错也不等于就是永远的负担，还有些爱和恨选择了也不一定就意味着已成为命中注定的永远。
此时的乔宇轩依旧抱着一把吉他坐在窗前，轻轻拨动着琴弦，哼唱着一直以来的想唱。他多么希望，雪儿能够听到，想起小时候那么无所畏惧的许愿。那份承诺，需要的或许不单单是一份守候，更是一份实现的圆满。没错，乔宇轩想要一份圆满，想要一份天荒地老的止息。
其实今晚他听到了耀霞阿姨打来的电话，还听到了妈妈再一次对爸爸的抱怨，觉得爸爸太小气，给学校送的钱不够多，也没有请薛志刚吃顿饭。托关系找薛志刚都是她自己找的丁耀霞，好说歹说让丁耀霞帮的忙。
“乔大海，我觉得我这辈子找了你真的是窝囊死了。我和儿子一块儿跟着你受罪。我都听丁耀霞说了，他们家那个薛晨考的狗屁不是，分数还没有咱们儿子高，结果现在人家儿子进了最好班和人家考上的孩子一起，咱们儿子呢，啊？？你一天干吗吃的，我给你说，明天海雪儿们就军训回来了，后天开学，到时候别人家孩子乐颠颠儿德尔上学去了，我看你儿子没地儿上学怎么办？窝囊废一个……”回想起妈妈的这些话，乔宇轩觉得自己真的开始讨厌妈妈了，尽管妈妈很爱自己，很多事情也是为了自己好，可是她仿佛从来都没看到过爸爸的不易和对这个家的付出。不过话说回来，还是怪自己不争气，如果自己的学习成绩很好，轻轻松松考上了城里的高中，爸爸或许就不会这么难堪了，一家人也就不会再这么低三下四地求人了。想到这些的乔宇轩真是又痛恨自己，又不想为了学习放弃自己的音乐梦想。可是自己怎么就不能让学习和梦想兼有呢。说到底，还是自己最对不起父母了，尤其是对不起爸爸。他觉得最近爸爸一直都在为自己而受妈妈的许多骂，可爸爸并没有给自己撒过气，反而问他最近又搞什么新的创作呢，还鼓励说喜欢音乐就要好好搞。
或许对于每个人来说，父母就是自己最无知最彷徨最需要的时候最好的依靠和陪伴吧！只是很多时候，明白过来，却是已在经历之后了。至于是否来得及，就要另当别论，就事论事了。
这样一个无眠的夜过后，呈现的又是崭新的一天。很多人都翘首企盼着这一天，最懵懂的青春里，最刻骨铭心的一次军训，就这样一别而过，从此，只是一份回忆和向未来学弟学妹们的一种路过人的谈资吧。
只是，军训结束，意味着高中生活的真正开始，许多的磨难、幸福、伤怀、幸运、迷茫、勇敢……都是他们唯一的需要面对和无法逃避的猝不及防。三年的光阴，娓娓道来，细细顾盼，没有那么的容易，也没有为了高考那么多的匆忙和巨大的压力。
总之，很多，是青春的必经，也是在自己人生最美的年华里一支不知何时幕落何时朝开的那朵——曾经有谁摘下的墙角里白色小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