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那天回到家的乔宇轩一想到母亲在商场对父亲的态度，就觉得是自己太不争气，如果今年自己考得好一些，或者执拗地不依照母亲的想法，坚持要在县城读高中，或许父亲就不会这么为难吧。
对，还有雪儿，雪儿原来也在五中。也不知道她现在还好不好。如果两个人在校园里又一次碰到，会不会还像上次那样的尴尬。忽然间，乔宇轩发觉自己一直都在想念着雪儿，特别特别想。
军营的要求比较严格。回到寝室的海雪儿坐在只铺了一个褥子的铁制床上，忽然很想妈妈。唉，要是妈妈在身边该多好啊。商双是那种一刻也不能安静的活泼的女生。没心没肺的她开始组织大家做自我介绍，要每个人表演一个节目。
一时安静的寝室顿时活跃了起来。大家纷纷做着自我介绍。
“让雪儿给大家唱首歌吧，她说话的声音那么好听，唱歌肯定也很好听。”薛琪忽然冒出的这一句让大家开始了起哄。纷纷鼓掌要海雪儿唱首歌。
“薛琪同学好眼光，我们雪儿初中时就是我们的小麦霸。”商双把雪儿腿上前。
不好意思的雪儿也不知如何是好。
“我给大家唱一首我自己写的歌好吗？”
“哇，雪儿还是个创作型的才女啊。”大家纷纷开心的说道。
那天大家只玩了一会儿，查寝阿姨就来了。生气质问大家：“不知道这是军营吗？不知道要保持安静，不能影响别人吗？”
大家都像霜打了的茄子。没人再敢大声说话。
也许是刚才阿姨的言辞太严厉了些。阿姨刚走，一个叫任佳的女孩子小声的啜泣了起来。
大家赶忙上前小声的关切问任佳怎么了。任佳用一副娇嗲的声音说自己想妈妈了。语音一落，大家又一次保持了沉默。女孩子们接二连三的哭起来。
就连没心没肺的商双也哭了起来。雪儿一边给商双擦着眼泪，自己也边啜泣着。对于这群刚步入花季的女孩儿来说，大多都是第一次离开父母。很难有谁轻易做到不想家。
相比于女生寝室。薛晨所在的寝室就安静多了。薛晨发现除了吴铭昊和自己无所事事，其他人都在安静的看书或者背英语。没有手机没有平板的薛晨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想睡吧，在家里没有这么早睡过。扭头发现无聊的吴铭昊像个女孩子似的在摆弄手。薛晨真是哭笑不得。
“请各位同学注意，明日正式开始为期九天的军营生活。大家将在早上5:00的第一声号角吹响后起床，并整理好床铺。5:15第二声号角吹响后请大家在训练场地集合完毕。”
楼道喇叭一说完，就引起了大家的一阵骚动。从起床到集合完毕。要15分钟，怎么可能？
最可气的是喇叭随后又说了一句：“我们将于21时准时熄灯，请大家尽快洗漱睡觉。”
无奈的大家纷纷向水房走去。
躺在床上的薛晨迟迟难以入睡。想到了薛志刚，想到了丁耀霞，想到了薛琪，当然还想到了海雪儿。
同样，在寝室已经躺下的海雪儿也迟迟难以入睡。翻来覆去的她想到了丁耀霞，想到了爸爸海易洋，想到了爷爷奶奶，当然还想到了乔宇轩。
如果说那是个难眠的夜晚，那么第二天早上的五点的起床对于他们而言就是一种魔咒了。
5:15的集合完毕对于这样一群新生来说，是一种折磨。海雪儿起床后和大家一起洗漱完，抓起擦脸油往脸上随便一抹，就开始和大家一起向训练场地狂奔。
等他们跑到的时候发现男生已经基本上站好了。到的女生却是寥寥无几。
已经有些冒火儿的教官说：“女生第一天慢一些，迟到了暂且原谅你们。但是一会儿每个寝室都要出一个节目。男生迟到的罚跑3000米。”
正说着，薛晨奔跑着来了。“你是唯一一个迟到的男生，自己知道吗？围着训练场跑十圈3000米。”
薛晨浅笑了一下，3000米对他薛晨来说算个什么。他之前在家里跑步机上一跑最少就是8000米。
教官让女生迅速站好队，然后就是大家集体看着薛晨的跑步。
“太无聊了吧，让咱们起这么早就是看迟到的男生跑步。”
“不过幸好是个帅气的男生。”
“是啊，不过人家不是说穿军装的男生都很帅吗。”
“不是啦，这个男生是那种有气质的帅啦！”
……
大家开始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算了，女生们现在开始表演节目吧。大家都在地上坐。”教官洪亮的声音在训练场上回响着。“接到组织安排，你们两个班是一起军训的，大家就是一家人了。一会儿请表演节目的女生做一下自我介绍。”
“那个寝室自告奋勇，没有集体节目，派一个代表也可以。”
“没有寝室要表演吗？那就按寝室号吧。”教官看大家比较羞怯，就这样说着。
“我们寝室自告奋勇。”商双站起来大声说着。“我要给大家推荐一个女神为大家唱歌。”
随后而来的是大家一阵的欢呼。
说着，商双硬是把海雪儿拉了上去。
“报告，跑完了。”
“这么快跑完了。大家数的是十圈吗？”教官幽默地问大家。
“有了。”大家一口同声的说道。现在大家都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海雪儿的表演了。
“归队。”教官冲着薛晨说。
海雪儿站在100多号人面前，多少有些拘谨。
“就让雪儿给大家唱给大家唱她自己创作的歌。昨晚在宿舍里刚刚还唱了呢。”商双开心的说着。
教官把喇叭递给了雪儿。海雪儿轻声的说：“我自己的歌儿不是很好。我给大家唱一首《少年锦时》吧。谢谢。”
坐在地上的薛晨第一次认真的看着海雪儿，忽然发现她的擦脸油并没有擦匀。不由得乐了。
“又回到春末的五月
凌晨的集市人不多
小孩在门前唱着歌
阳光它照暖了西河
……
……
……
情窦初开的我
从不敢和你说
……
晴朗蓝天下
昂头的笑脸
爱很简单
……
……”
海雪儿站在前面，安静的唱着。她一直都很喜欢这首歌，可是却不知道这首歌在唱给谁听。只是每次唱起，都觉得很温暖，仿佛回到了她最想回到的时光。
海雪儿的声音真的很美妙，虽然只是清唱，可大家都听得很投入。
其实刚刚薛琪本打算自己想代表寝室去唱的，可是没想到商双竟为海雪儿争得了这个机会。她抬头像对面的男生望去，发现薛晨昂着脸，嘴角还带着笑意，听得是那么专注，那么感动。薛琪越想越觉得很生气。她不明白自己的哥哥为什么会对一个别的女人的女儿那么上心。
的确，薛晨确实听得很专注，很感动。事后连他自己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自己这样。
如果说那是一个虽有些慌乱却很美好的清晨。那么接下来一天军事化的训练对于大家而言便是苦不堪言。
站军姿，踢正步……
所有的一切，发生在雨后初晴，艳阳高照的军训第一天。
女生嫩白的脸蛋儿都被晒得通红。
豆大的汗珠在阳光的照耀下像一串串剔透的珠子，顺着红彤彤的脸蛋儿流了下来。
30分钟一动也不能动的军姿让这些没吃过多少苦的孩子苦不堪言。好几个女生因为无法适应站着站着就晕倒了。海雪儿咬紧了牙关，尽管双腿已经开始发抖，但她还是努力坚持了下来。
中午的饭菜除了多加了一道素烧茄子外和昨天毫无区别。可是这一天没有人再挑剔。大家都狼吞虎咽，吃得很香。尽管早上大家喝了小米粥，吃了鸡蛋和大饼，可是一上午高强度的训练让大家早已饿的头晕眼花。
海雪儿或许是太饿太渴了。她连着喝了两大碗冰镇的绿豆粥，因为喝得太急，突然喝完的海雪儿觉得胃里一阵突如其来的恶心。海雪儿努力尝试着咽了两口唾沫。感觉好些了，赶紧和大家一起又一起吃起了菜。因为吃饭的时间要求只能有8分钟，无奈的海雪儿忍着胃的翻涛蹈海，抓紧时间吃饭。
两个班一百多号人的8分钟午餐壮观到不能再壮观。吃完后，在一旁的教官一部分开始检查大家是否有剩饭，其中一个皮肤黝黑一直板着脸的教官开始给大家讲话，教大家吃完后怎么整齐的摆放碗筷，怎么起立，怎么搬着凳子进出食堂。
几个教官查碗差的很严格。连着查到几个都让拿筷子夹着吃完了。
“你的菜怎么剩这么多，马上吃完。”教官检查到了海雪儿，看到海雪儿还有不少土豆丝儿的碗底，不由得大声呵斥了起来。
海雪儿只能低着头，在大家的注视下默默端起了碗筷，吃着碗里又凉又硬的土豆丝儿。
“快点儿，怎么那么慢？”教官呵斥着。
很少听到这么大嗓门的呵斥声的海雪儿觉得自己已经近乎哽咽的边缘了。她低着头努力地吃着。眼泪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
一直坐在角落里的薛晨默默地注视着海雪儿一直半弓着的背影。看着海雪儿执着又在略微颤抖的背影，薛晨也觉得自己的嗓子被什么卡了一下。他努力地说服自己，不要站出来管闲事儿。她海雪儿怎么样关我什么事儿。
最后一个吃完的海雪儿把碗筷摆好的那一刻，忽然觉得眼泪已经流到了嘴角。
“准备凳子。”
“起立。”
教官的声音犹如雷声般，让本已很难受的海雪儿觉得胃里更加不适了。
“女生先走。”
从门槛儿跨过的海雪儿忽然觉得眼前一黑，之后发生的如果不是商双讲给她听，他或许什么都不知道呢吧。
再见过丁耀霞夫妇之后，乔宇轩莫名的加重了对海雪儿的想念。其实当他得知自己可以海雪儿在一所高中上学的时候，心里就一直觉得很不是滋味儿。总有一种错觉，萦绕在心间，似乎昨天的自己仍然和海雪儿在一间教室里上课。仍然愿意，为了她，再一次奋不顾身的去和高年级的同学打一架，即使头破血流或者不分东西，那种勇气和那种甘心情愿，不是对每一个看似遇到的对的人都能怀有的。
看着胳膊上那道不深不浅，不长不短的疤。十岁的那一天，正如他一直以来的以为，那是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莫名其妙的为自己很想保护的人奋不顾身，甚至直到现在也未曾计较考虑过后果。
那一年，他们只有十岁，那一天，是海雪儿在学校的最后一天。只是他未能预料。也没来及一次好好的解释。
那天是小学放暑假前的最后一天，接连几天的倾盆大雨让这座北方的小县城显得更加清透。领完成绩单的大家要去操场听校长最后的学期总结讲话。又是第一名的海雪儿开心的背着书包向着操场跑去。
“海雪儿，你考数学的时候作弊了。”人群中一个胖胖的女孩子的一声呼喊让大家都不经意间驻足了脚步。
莫名其妙的海雪儿回过头，发现站在身后的沐依琳昂着头满眼笑意的盯着自己。
“海雪儿，考数学的时候我就坐在你前面，你一直都在戳着我后背，让我给你传填空题答案。”
“我没有。”听着大家的议论声，海雪儿红着脸眼泪已经在打转儿。
“你没有脸红什么啊？”沐依琳冷笑着说道。
不知所措的海雪儿恨不得钻到地里去。
“是啊，沐依琳，我好像看到考试的时候海雪儿戳你的后背了。”班长沐依琳的闺蜜悠悠的说。
“她没有，海雪儿没有作弊。”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班里的倒数第一正在向着这边儿走来。
“乔宇轩，你是要多管闲事儿吗？”沐依琳生气的问道。
“我不是多管闲事儿，而是帮助受到诬陷的人。”
“诬陷的人？”冷笑了两声的沐依琳指着海雪儿说“你是帮助自己舔着个脸一直喜欢的女生吧！结果发现自己喜欢了个考试作弊的素质很低的女生。”
“沐依琳，你把嘴巴放干净点儿，海雪儿什么人我最清楚。”乔宇轩瞪着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愤怒地说着。
“怎么了，谁在欺负我妹妹。”一个穿着初中一年级校服的男生出现在沐依琳身后。沐依琳一看自己的哥哥来了，原本被刚才乔宇轩的呵斥惊吓到了些的她忽然变得肆无忌惮起来了。
“哥哥，就是这个女生，考数学的时候抄了我的，说我要不给她抄就拉拢同学不选我下学期做班长。”沐依琳发着娇嗲的声音说着。
如果沐依琳是个男生，乔宇轩当时一巴掌已经打过去了。
此时站在一旁的故事的焦点海雪儿已经泪流满面，听到刚刚沐依琳的那些话，啜泣着捂着脸跑走了。
看着海雪儿在积水很深的操场里奔跑着的瘦弱单薄的身影，乔宇轩不觉握紧了拳头。
“你站这儿干嘛呢，是欺负我妹妹吗？”和沐依琳一样体型宽胖的沐依伟冲着乔宇轩呵斥着。
刚刚还冷笑的沐依琳忽然哭了起来。
失去理智的乔宇轩一拳头打到了沐依伟凶狠的脸上。就这样，一个五年级的男生和一个初一的打架出了名的男生厮打在了一起。
由于大的太过激烈，两个闻讯赶来的女老师没能拦下，最后还是被体育老师拉开了。两个人都被打得鼻青脸肿。
最后沐依琳、沐依伟、乔宇轩三个人被拉去了校长办公室。事情的处理结果很简单。沐依伟和乔宇轩全校通报批评，并且一年内个人不能评优评先。对于两个平常不怎么学习的人来说这点儿处分无所谓。可是对于沐依琳呢，撤去班长及大队长的职务。
那天沐依琳确实是哭着走出办公室的。
还在牵挂着海雪儿的乔宇轩无心理会还流着血的嘴角。在偌大的学校里，乔宇轩一遍遍找着海雪儿。到最后，他自己也数不清找了几圈，只是记得操场上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已经精疲力竭的他眼角流着泪痛恨自己没能早些出现，及时保护海雪儿。
那天回家后乔宇轩被已经接到了学校老师打来电话的父亲狠狠揍了一顿。连着三天没有让他出门。
三天之后，渐渐消了气的父亲在吃饭时不经意提起海雪儿一家搬去城里住的事情。没愣过神儿的乔宇轩举着半个馒头，以接近哭腔的语气问道：“海叔一家什么时候走？”
“早走了，你们领成绩单的那天，海叔直接把雪儿从县城接走就去城里了。”
乔宇轩已经不记得那顿饭是怎么吃的了。
傍晚时候，家里的小狗儿大黑跑来蹭着乔宇轩的裤腿儿，是啊，大黑也习惯了每隔几天跟着乔宇轩一起和海雪儿去看萤火虫吧。
已经不想再走动的乔宇轩把大黑抱到了它的窝里。乔宇轩忽然发现，大黑的窝里留着一些雪儿家墙角的白色小花。
看着并不新鲜的白色小花儿，乔宇轩低着头，先是沉默着。
“大黑，这些白色小花儿从哪儿来的？”乔宇轩忽然问着大黑。
“是前两天晚上大风从雪儿家的院子里刮来的吧。”乔宇轩强忍着泪水笑着说。
看着早已被制成书签的白色小花儿安静的躺在雪儿送给自己的那个日记本里，想到过去的这些，乔宇轩心里顿时五味陈杂。
很多时候，或许有些遗憾有些错过上天会再安排一次弥补的机会吧。乔宇轩想着，不觉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