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也不会想到,那几十年未见的姐姐白芷会做出这样的事。
当年白芷出山,却不知怎的受了伤,被人困住了,幸而得了上官夫人的救,小命才得以保全,可这上官夫人也是个命苦的,两个女儿一个死一个不知下落,白芷便留在了她身边,连三百年才修得的原身也不要了。如今回来竟是要用禁术以命换命,我道她当真是糊涂了,为了一个人,连命都不要了,再大的恩这些年也该还清了吧。
母后竟然同意了,我当真是奇怪,母后怎么舍得。
我名白若,涂山二公主,与白芷一般大,修炼天赋亦是不可比拟,才三百多岁,已经开了第四尾。
涂山与青丘不同,青丘狐狸生来有几尾,就一生只能有几尾。而我们涂山是可以修炼的,只是论个人天赋罢了。这世间不论是青丘还是涂山,九尾狐加起来都不足一手之数,父皇九尾,一千四百五十八岁,母后八尾,一千一百一十二岁。哼,青丘那个狐王才四百来岁,只不过天生九尾罢了,又有多大的能耐。我自是认识他,这个讨厌的家伙总是派人来涂山提亲,他们青丘狐狸还说是我白若高攀了,我呸,我还不愿意嫁呢。
所以,父皇答应这件事的那个晚上,我溜走了,溜到了人界,自然是施展了秘术才能逃出来的,彼时的我还很虚弱。
走着走着,脑袋有些昏沉,仿佛要睡去了一般,摇了摇头,却向右倒去,那是一个宛若天神的人儿,我看的痴了,他一点不比狐族那些整日与女子厮混的娘娘腔长得差,反而有一种清新脱俗之感。他亦愣住了,轻唤了一声“阿芷”。
我立刻惊醒,阿芷?姐姐?片刻后,他将我扶正站好,抱歉地道了一句“是在下认错人了”于是便转身离去。
父皇已经派人追来了,我哪里打得过这些活了上千年六七尾的老家伙们,转身飞一样跑开。却见前面那俊俏公子,不知何时回到我身边,拉起我,驾云离去,我就这样老老实实待在他身旁,很快把那几个老家伙甩了一大截。待他放下我,我立刻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求他收我为弟子。他本是想走的,忽然听得这一声,顿了顿,又回头看我,摇了摇头,又要离去。我似个泼皮无赖,化成原形在地上翻来滚去,可怜兮兮的。石子将我的后背扎的很疼,我就是不起来。
忽然间,被一双纤尘不染的手抱起,我睁开眼睛,他正一脸无奈地看着我,“你这小狐狸,好心救你却被赖上了,罢了罢了,本仙君便收你为徒吧,嗯,对了,本仙君清言,天庭司命。“
我如遭雷击,师父竟然是神仙,连父皇都不是神仙,师父实在是厉害。
再后来,我们一起生活,不是天庭,而是青丘之缘,师父说他还有事要办,我不知道什么事,只觉得那不是什么好事。转眼又过了两百多年,天庭传来喜讯,雪神柳沐将三千五百年前神魔之战中战死的妻子桃夭上神带回来了,请了师父去喝酒,师父却没应承下来。
师父虽不是狐仙,对我这个徒弟还是极好的,他找了狐仙子兮前辈教我法术,如今我已开了第八尾,这已经是涂山最年轻的八尾狐妖了。这些年,我亦想父亲母亲,师父也放我偷偷回去看他们,师父对我的好,我都念着。
直到子兮前辈告诉我,我,还有一个师娘,刹那间,新意萌发的少女懵懂碎成粉末,师父从未提起过。师娘是青丘九尾,当年未成仙,与师父纠缠,妖仙之恋被天道所不容,落得个香消玉殒。师父无一日不是愧疚的。说起来,我的容貌与师娘,有八九分的相似,这才是为何,师父收我为弟子吗,这才是为何,师父待我如此之好吗,无尽的不甘酸涩汹涌而来。听说师娘与我唯一的差别,便是她的眼角有一颗泪痣,这样的人,我此生只见过一个,姐姐白芷。
师父从没放弃过寻找师娘,我便知道,他心里只能容下一个人。
听说要救活师娘,就要青丘九尾的血脉,师娘是青丘的,子兮前辈是涂山的,即使是九尾也无可奈何。师父这些年都在求青丘狐王酒黎救师娘,可当年师娘犯错,连累了整个青丘狐族,酒黎说什么也不肯,师父是上仙,本不至于向一个狐妖低头。我只道这个男人真是小气,早就料定了他不是什么好人。
只要师父高兴,喜欢不喜欢酒黎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回了涂山,应下两百多年前的那门亲事。师父得知后只是淡淡地问我:“你当初因不喜他才逃出来,如今怎的又想明白了?”我也只是笑笑:“当然啦,徒儿可是想的很通透呢,嫁给酒黎也没什么不好,还能当个青丘狐后玩玩,多好啊。”我瞒不住师父的,即使装得再像。
我只告诉了他白芷的故事,他会明白的。
成亲那天晚上,我拿了许多的法器,想着能逼酒黎放血,毕竟怎么说,我也只是只八尾妖狐,打不过他九尾,何况在他青丘的地盘,我可不能确定能不能活着出来。
我捏紧了藏在红袖下的玉凤簪,是子兮前辈赠我的法器,可化为利刃。脚步声渐渐逼近,盖头挑起的一刹那,我拿着玉簪反手扣住了酒黎的脖颈,这个男子倒也不输为一国之尊,眉目间锋刃凌厉,从容不迫。
这时他竟还有心调笑,“夫人太狠心了吧,洞房花烛夜便要谋杀亲夫么。”言语间颇有些轻佻,我啐了一声“谁说你是我夫君了!我劝你最好乖乖听话,把血放了,本公主要救我师娘。”他却只听了前半句一般“都拜过堂了,若儿莫不是不认了?当真叫夫君我伤心啊。”停了半晌,他看我气急跳脚,终于开口“罢了罢了,夫人都开口了,那夫君自然是听了,只是没有原身,血脉有什么用呢?”我想了想,好像也是,最后商定,酒黎同我一起回涂山,师父若要救师母,必然会去寻白芷的。彼时的我当真以为他是怕了玉凤簪,还沾沾自喜这法器带的真是对了。
酒黎明明是一只狐王,那几日却像个孩子,时刻黏在我身边,奈何我还要他的血,不能跑不能赶,只能把他像个祖宗似的供着,尽管有些烦人,可却什么事都为我着想。他其实,也挺可爱的。
后来回了涂山,父皇母后对这个女婿还真是赞不绝口,拉着他嘘长问短,他便面带笑容,事事应承,一双眼睛从没离开过我,看得我心里直发怵。师父救回了师母,也就是我的姐姐白芷,她前世便是青丘圣女狐芷儿。
为了救她,师父耗去了太多仙力,狐族的血咒可不是闹着玩的。于是乎,在救活师母所需承受的雷劫的任务,就落在了我头上。
母后分去一道,父皇分去两道,酒黎分去两道,师父自己一道,剩下最后一道就归我了。
雷劫开始的时候进行的很顺利,父皇轻松接下两道,他已能渡劫成仙,可却执意要等母后一起,免得落得仙妖相离。我真气愤这是谁定的规定。
母后勉强接下一道,酒黎虽说修炼时间不长,可总归是只九尾狐,两道倒也能化去,可我知道雷劫的凶狠,若如此,那玉凤簪于他有何威胁?他原来一直顺着我。师父虽受伤,对付一道倒也不成问题。到了我这一道,当真是诡异了,云层愈积愈厚,电闪雷鸣,我一愣,这不对啊,怎么这道如此之强横。来不及思考,雷劫便迎面而下,我全力抵挡却也挡不住,我看见父皇母后作势便要冲过来,师父也驾云而起。
忽然落入一个厚实的怀抱。我什么事也没有。
酒黎来不及护法便冲了过来,任凭雷劈到他身上,且不说这最后一劫的来势凶狠,光说他靠肉身接住便是不要命了。他被劈了个焦黑,却温柔地看着我“若儿没事吗?”我一下急了,也不知道为何,心里就是难过,心疼“你好端端地跑过来做什么,不要命啦!”“若儿便是我的命,我救若儿可是惜命的很呢。”我愣了愣突然开始哭“你这个大傻瓜,傻瓜酒黎。”他很慌乱,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把我拥入怀里。我轻轻捶着他的胸膛却也怕一个不小心伤了他。
师母醒后决定先渡劫成仙,她成功了,便再也不会有人将她和师父分开了。
我目送他们扣手离去,至今已有近三百年了。我与酒黎都是九尾,母后却毫无变化,维持在八尾,父皇坚持不成仙,他说哪怕一辈子守着母后他也愿意。
如今,我已然八百多岁,连孩子都有三个了,他们的天赋很好,像酒黎,都是九尾,看得我还嫉妒了好一段时间。然而酒黎,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青丘九尾一生只会爱上一个人,至死方休,他从很久以前,一颗心便系在了我身上。
岁月静好,如今我们还能执手,共赴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