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徐婷婷坐在顾璟的车上。确切的说，她只是盘腿飘在那个副驾的位置上，也没有系上安全带。
在来到人间之前，她并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会坐上顾璟的车。粗略的计划总是显得凌乱又破洞百出，而她的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要是你敢走，我就立刻自杀去找你算账！”顾璟轻松地说着这话，然后逼迫着徐婷婷跟着自己回家。
徐婷婷不敢，因为顾璟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所以她只能乖乖地听他的话。说实话，她突然有些理解刚才那司机骂的话，“神经病”。
一路上，顾璟沉默着开车，徐婷婷也没什么话跟他说，索性都闭了嘴。她托着腮，郁闷地看着车窗外的行道树。
这条路不是回家的路。
徐婷婷奇怪地看了一眼顾璟，见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看我干嘛？”顾璟说。
徐婷婷翻了一个白眼，原来这家伙还偷偷地看着自己，真把自己当犯人了吗？“没看你！”她没好气地回答。
“那你看我！”顾璟说。
“……”徐婷婷无语了。她生着莫名的闷气，嘟着嘴巴，扭头看向窗外。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忽然猛地一个刹车，她正对着窗子哀愁着，“啪叽”一下贴到了前面的车窗上。一张脸与那块冰凉凉的玻璃几乎无缝贴合了，脸上表情呆滞，随着眼睛眨动的方向，睫毛轻轻地扫过玻璃，她稍稍回了神，将手与脚自车窗边缘缩了回来，又顿了顿。
不得不说，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愣了，呆呆地保持着那个姿势思索了好一会儿。
“下来，挡我视线了。”顾璟扫了她一眼，看着对面的绿灯亮起，松开刹车，继续往前开。
徐婷婷回头瞪了他一眼，说道：“喂，你会不会开车？”她怒气冲冲地从车窗上扒拉下来，躺回副驾上，抬起双手摸索着理了理发型。
“我不叫喂。”
“我管你叫啥！”她听着他平淡的声音，火气大起。
顾璟斜了她一眼，嘴角扬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现在能听到人话了？”
“你故意的！”
“谁叫你不系安全带。”
“系不上怪我咯。”系不上，因为她是鬼。
顾璟再次沉默了。徐婷婷的死亡，这件事对于现在的徐婷婷来说似乎并不算什么，因为她还存在，认了亲人，还拥有了新的朋友，只要忽略那些不愉快的事，她甚至获得比以前还要自在。而对于顾璟来说，却是一道避不开、绕不过的伤口，就因为他当时的放手，使得他失去了她。
“嘿，”徐婷婷凑近了些，半真半假地玩笑道，“顾璟，你烧辆车给我开开呗！地府很大，在那里飙车肯定很爽，而且不用担心撞到什么。”
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顾璟阴沉着脸，手指用力，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中的方向盘。如果这是她的脖子，他一定会狠狠地掐住她，如果这是她的身体，他一定会狠狠地捏进自己的身体里……
车子开进了一栋楼的地下停车场。
“下车。”
徐婷婷应了，一言不发地跟在顾璟身后。
这是一幢高档的公寓楼。从楼梯出来便是门关，边上放着两双颜色不一、但款式相同的拖鞋，她多看了两眼，脑袋晕晕乎乎的，想起了以前家中一粉一蓝的两双室内拖。视线从门关延伸出去，几乎能看到整个客厅，靠近门关处放了两盆常绿植物，旁边是一个巨大的水族玻璃箱，透过玻璃能看见几尾色彩斑斓的鱼，兀自欢快地吐着泡泡。水族箱与沙发隔了一个过道，沙发是女生喜欢的那种可爱的懒人沙发，爪子形状，体积庞大，匍匐在深棕色的毛毯上。沙发前面是蓝色细纹玻璃款式的长桌，不高，差不多在成年人的膝盖处。长桌对面是电视柜，放着巨屏液晶电视，左右各放着一个音响。客厅的墙还是粉红色的，整个环境布置得温馨又生动。
徐婷婷又想起顾璟冷硬风的办公室，眼底蔓延开不易察觉的讥讽，一个人的办公室总是比不上两个人的温馨小屋的。
“我去做饭，你随意。”顾璟随手将外套放到了衣架上，对着徐婷婷说。
徐婷婷看着他，相对无言。他竟然还会做饭了？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未下过厨房。她耸耸肩，转了身，往水族箱走了一步。
“不许走！”
徐婷婷顿了一下，惊讶于他敏感失控的反应。她只是想去看看水族箱里的鱼而已。
而顾璟铁青着脸，眉宇紧锁，嘴唇下撇，抿成了一条线，眼睛中射出慑人的光芒。他盯着她，一字一句地又重复了一遍：“不许走。”
徐婷婷被这股迫人的认真严肃的气势吓住，张了张嘴，半晌，放柔了声音：“好，我不走。”这家伙的脾气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凶悍？她暗自腹诽道。毕竟，在她的记忆里，顾璟是那种冷静自持的人，泰山崩于面前而岿然不动，而绝不是眼前这个仿佛时时刻刻要爆炸的火药桶。对此，她只能俗套又无奈地说一句，他变了。
顾璟不知徐婷婷内心的种种波折与讶异，又怕极在医院时的那次不告而别，本想往厨房走去的步伐停住了，朝着她走了过去，并排站在水族箱前。
“你不去做饭？”徐婷婷问。
顾璟皱着眉：“我本想给你做一餐晚饭的，但是我更担心你突然跑了。”
“我要是走了，会跟你说的。”徐婷婷翻了一个白眼。她不知道为什么顾璟总是在纠结着她走不走这个问题，如果她真要离开，他怎么可能挡得住魂魄状态下的自己。只不过，她总是被他眼中的激愤与悲伤打败罢了。
水族箱里，一共有三条鱼，一条鱼摇曳着尾部，在水中悠悠闲闲地游荡，如在自家花园散步一样，经过一堆水草，碰碰路过的石头，不一会儿，又从一个假山洞中钻出；另外两条鱼，脑袋抵着脑袋，安安静静地停在箱子的一角，似乎是在说着悄悄话。
徐婷婷在水族箱前站了一会儿，说：“你看，那两条鱼在一边多好，那一条鱼在水中游得多畅快，不必要牵扯在一起。”
闻言，顾璟转身看着她，看着她专心致志地注视着水中的鱼，伸手想牵着她的手。但他不敢，因为他知道结果。
她就站在他的面前，但他怎么也无法触碰到她。世界最遥远的距离，不过就是生与死。
“你跟我来，我带你去屋子别处看看。”顾璟深吸了一口气。
他带她去了阳台。阳台很大，左侧放着一张小圆桌，桌子边又有着两把椅子。右侧是一张吊床，那一块红蓝相间的薄帆布由两根粗绳牵引着，悬挂在半空，随着微风轻轻摇晃。徐婷婷双眼发亮，当即扑上了吊床。她漂浮在上方，舒展着身体，米白色的裙子散在吊床上。她的身体随着吊床缓缓飘动着，像是躺在上面一样。她有一个心愿，便是在自家的阳台上放一张吊床，阳光好的时候便可以去吊床上睡觉。那时，吊床的计划因为顾璟嫌弃吊床危险而作罢了。
之后，他们顺势拐进了阳台旁边的洗手间。看得出来，这里也被精心地布置过。地上的瓷砖是深蓝色的，而墙上的瓷砖是浅蓝的，还贴着各种各样的鱼的贴纸。洗手台上，是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比如牙刷、漱口杯、毛巾，成双成对地安置着。
所以，这是在炫耀？徐婷婷模模糊糊地想到。新的房子，新的家，新的一切……以及新的人……世界变得很快。她在地府的时候偶尔会想到他，想着他会不会孤单地一个人生活，会不会伤心难过，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可是仔细想想，就算他后悔了又能怎么样呢？毕竟她已经不在了。她当然希望他能走出自己死亡的阴霾，活得好好的，但是当她真切地看到自己的存在被一点一滴替代的时候，还是感到了莫大的悲伤。
徐婷婷飘到了天花板上，不动声色地拿着衣袖擦了擦眼睛，装作镇定地说：“好了，待了这么久，我该走了。”
“走？”顾璟抬起头，眯起眼睛。
徐婷婷笑了笑：“嘿，你不怕苏芸回来看见你奇奇怪怪地跟空气说话吗？”
“关苏芸什么事？”他拧着眉头。
徐婷婷没答话，非要她说得那么清楚吗？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
顾璟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由怒转笑，勾着嘴角，道：“吃醋了？”
“吃醋？”徐婷婷嗤笑了一下，说道，“谁吃醋了？你敢说你跟苏芸没关系？”
“婷婷……”
徐婷婷没理他，继续说：“我是为你着想，毕竟我这个老婆已经是过去式了，找个新老婆，好好对人家。”
“徐婷婷，你当我这屋子是为谁设计的？你看，那边是你爱的阳台，客厅那懒人沙发是你曾经跟我提起过的，还有……”他呼了一口气，语气是异常地冷静，令她隐隐觉得不安，“你再跟我来。”
她跟着他进了书房。书房的一面墙做成了书架的模样，上面填满了书本，密密麻麻，令人目不暇接。
顾璟目不斜视地走到了书架前的一个位置，摸着上面的书，对着徐婷婷说：“这些是我前几天刚从你以前的孤儿院拿来的，是你从小到大的课本、作业本、草稿本，这下面的抽屉里还有你的试卷……”
“你……”徐婷婷张着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
顾璟表情温柔，缓缓地摸着书本，像是在触碰世界上最心爱的东西。
她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穿透了墙。
墙的另一面是卧室。
徐婷婷被眼前熟悉的场景惊到了，这间卧室的格局与以前家中的卧室丝毫不差。
“你去看看床头的照片。”顾璟来到了卧室门口，说道。
她依言，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卡通相框，相框中是她与顾璟的婚纱照。在美好的一天，在一片紫色的薰衣草田中，一人穿着深色西装，一人穿着白色纱裙，两人面对着面，近得几乎要亲上对方。
“你还不明白吗？”顾璟看着她，“这是我们的家，你和我。我妈怕我触景伤情，让我搬了新家……”
徐婷婷扭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嗫嗫地说：“你妈做得对，我已经死了。”
她的前面正好是一面巨大的等身镜子。她指着镜子，咬了一下下唇：“你看，我已经死了。”镜子中，只有顾璟一人，明明是两个人的位置，但照出的只是一个。她一直明白的，自己是过去，再也回不来的过去。但是，她还是会伤心，伤心他的放下，也伤心他的放不下。
顾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也看向了镜子，眼神迷茫。他愣了愣，突然抓起床头柜上那个样式精致的台灯朝着镜子砸了过去。
“呯！”台灯敲在镜子上，镜子破碎，台灯破碎，碎片撒了一地。
顾璟保持着扔出台灯的姿势，急促地喘着气。
徐婷婷终于控制不住地尖叫：“你、你变态啊！”
“我变态？”顾璟收回手，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徐婷婷，你该庆幸死的是你。如果我先死了，我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你弄死，将你拖到我的世界，和我一起下地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