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长舒了一口大气,拿起案几上的惊堂木,啪的一声拍在案台上。
“堂下之人听判!”阎王沉吟了片刻,整理着措辞,作出以下判决。
“汝生性纯善,因受恶人迫害以致误入歧途,犯下累累罪行已是不争之事实,但念在事出有因,并非汝之本性,并且最终以死赎罪,本座在此宣判。”
“犯人沐春,剥夺投胎转世之机,刑罚可免,但罪孽深重,从此纳入地府缉灵总署,自即日起,以猎捕外逃亡灵来弥补自身所犯之累累罪行,你可有异议!?”
阎王念出一段激昂判决,话音落下,全场鸦雀无声,所有阴兵鬼将脸上表情定格,满是难以置信之色,好像听错了似得。
堂下沐春更是一脸茫然,这阎王不审不问就做出判决,依据何在,理由又是什么?
现场气氛尴尬,显然没人理解阎王为何会做出如此判决。
老实说,做出这种判决阎王自己都觉的脸红,但是没办法,摊上这么大背景的人物,他也无可奈何!
判官见气氛不对,急忙跳出来辩驳,演戏就要演全套,不能露出一点破绽,既然阎王唱白脸,那他就来唱黑脸好了。
“大人万万不可,缉灵总署所行之事乃积德建功,维护地府秩序之大事儿,堂下之人所犯罪行昭著,岂能委以重任?”判官装模作样的说道。
阎王愣了片刻,见判官向他使了个眼色,急忙会意,装出一幅动怒模样强辩道:“本座还分得清是非轻重,做出以上判决,完全是以堂下之人的生性品德为出发点,本座相信他定当不负众望。”
“可是……”
“你是在质疑本座执法的公正性吗!?”阎王怒声打断,俯视着在场所有人,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不敢再有丝毫异议。
倒是跪坐在地的沐春仍旧满头雾水,这莫名其妙的就判完了?
以生性品德为判决依据,自己生性纯善了吗?受人迫害了吗?
这判决听着怎么那么别扭,不予责罚也就算了,竟然还赏了个一官半职,让他去猎捕亡灵,这怎么听着像是变相在鼓励他犯罪呢?
“既然没有异议,鬼差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替你们今后的同僚解开锁拷?”判官怒瞪了一眼不为所动的两名鬼差,而后面带微笑,对着阎王奉承道:“大人英明,只是这小子在缉灵总署中,应当安排什么职位呢?”
“废话,前线,必须上前线,你以为本座是让他去享乐的吗?本座这么做是让他去赎罪。亡灵是什么东西?那都是一群丧心病狂、无法无天的魔鬼,杀一头魔鬼便可累积一点阴德,这一点阴德也许就能救下成千上万的无辜者,只有这样,他才能洗清自身罪孽。”阎王说完便拂袖离去。
沐春膛目结舌,看着匆匆离去的阎王与判官,心中思绪万千。
他不傻,看得出阎王的反常之处,而且阎王最后那句话明显就是说给他听的。
这要是还不明白阎王的用意,多年来的险死还生,尔虞我诈,那就白经历了。
只是阎王为什么突然改变态度,对他所犯罪行如此宽恕呢?
沐春不明白,老实说他也不想明白。
本以为死后可以一了百了,却没想到,传说中的地狱真的存在。
他生前杀人如麻,死后下地狱也是应该,可沐家寨那些亲人呢?
他们现在何处,死后是去了天堂还是和他一样,被打入地狱?
沐春生无可恋的内心一下子活跃了起来,阎王做出什么判决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什么猎捕叛逃亡灵,积德建功,维护地府秩序,他都不在乎。
死亡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他在乎的是,这里是地府,是收纳亡者灵魂的世界,他的父母,兄弟,还有天悦,时隔五年,他们死后是不是和他一样来到了地府,现如今是否已经成功投胎转世?
沐春心中执念未散,他想再看一看那些亲人,看看他们过的怎么样,是否都已经顺利投胎转世,尤其是天悦,那位从小一直跟在他身后,扬言此生非他不嫁的可爱女孩。
他不能就这么堕落放纵下去,既然阎王肯给机会,弥补就弥补吧,不管是什么理由,只要在地府能自由出入,那就一定会有机会再见到那些亲人,就算他们都已经投胎转世,离开了地府,他也可以通过走访打探,了解他们的情况。
沐春重新振作,他眼神坚定,既然投胎转世已经无望,那就安心在地府述职,只要能了却心中执念,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只是生前虽有高深武功,但现在死后一切都已经被剥夺,只剩这一道灵魂之躯,自保都成问题,还能拿什么去对付那些丧心病狂的亡灵?
沐春行走江湖多年,他很清楚,不管身在何处,一切根本还得自身足够强大才行,否则别说寻找家人了,到了缉灵总署,被派往前线,他能否活下来都是个问题。
身上枷锁卸去,重新恢复自由之身,接下来就该去缉灵总署报道了吧?
此时已经退堂,衙门阴兵相继离去,除了替沐春解开手铐脚镣的两名鬼差还在,整个公堂就剩下一名主簿还在位置上写写画画。
沐春看了一眼将他押解到此处的两名鬼差,有心想询问一番地府的相关事宜,可还没等他开口,两名鬼差就以公务繁忙为由,离开了衙门。
这下可好,判决是下了,但却没有公文能证明身份,一旦走出这里,谁会信他是缉灵总署的人?
而且就算有公文能证明身份,他一个新来的犯人,出了衙门就是两眼一抹黑,又该上哪去寻找缉灵总署所在地?
这些问题不解决,沐春就不能随便离开衙门,诺大一个地府,出去以后会不会迷路不说,要是遇上巡逻的阴兵鬼将,就凭他这一身装束,非得被当成企图逃离地府的亡灵当场击毙不可。
沐春将视线锁定在主簿身上,管事儿的都走了,这里就数这主簿官大,眼下也只有这人可以为他提供帮助了。
“请问,现在我该去哪里报道?”沐春上前见礼,也不做作,直接问出心中所虑。
主簿抬头,脸上表情满是不悦,“从哪来回哪去,大人都不管你,我又怎么知道。”
沐春微眯着双眼,借机瞄了一眼文案,发现这主簿一直在写写画画根本就不是给他开证明身份的文书,而是在记录刚刚堂上发生的细节。
抱拳转身离去,这主簿从始至终就没打算搭理他,他又何必拿热脸去贴对方的冷屁股呢。
而且这主簿说的没错,阎王既然已经做出判决,为何对后续事情又不予理会,这显然是刻意为之。
看来指望别人帮忙是不太可能了,地府这个不近人情的地方,要想找到缉灵总署,还得是靠自己。
沐春迈步向衙门外走去,碰上这种事情,也只能去找其他阴兵询问了。
口中发着牢骚,沐春愤愤的将阎王骂了一遍。
也不知道阎王究竟是怎么想的,既然有心为他谋得一官半职,为何又只是口头应付,连个证明身份的文书都不给,甚至引路的都不派一个,这不是成心要他难堪吗?
事实上,阎王这么做确实别有用心。
判官心中的疑问和沐春一样,但他是聪明人,不会傻到当着那么多部下的面询问,此时在衙门后殿,只有他与阎王两人,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多顾虑。
“大人,咱们对那小子放任不管,真的可以吗?”判官小心翼翼的问道。
阎王端起桌上的魂魄液喝了一口,随后不紧不慢的放回原位。“他本不该来地府,现在既然来了,就不能留下痕迹,正好,待会儿你去把主簿的记案销毁,记住,这个人从没来过地府。”
“这是为何,您不是已经让他在缉灵总署任职了吗?我们若是不出面,他怎么上任?”判官不明所以。
对他来说,阎王的做法太过难以理解,前后做了那么多,现在却又推翻不予兑现,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就算不打算判罚那小子,那也没必要开出一个空口承诺啊。
“你也是活了几万岁的人了,连这点门道都不懂吗?”阎王不耐烦的扫了判官一眼,见判官一头雾水,干脆就将事情挑明。
“本座的判决依旧有效,不给文书主要是避免今后被查实,那小子只要走出衙门,后面的事情自然会有人替本座安排。”
“您是说……”判官闻言一下子豁然开朗。
阎王满意的看了判官一眼,不怒自威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老谋深算的自信笑容。
“你以为那秃驴闲得住吗?他既然已经看出那小子来历不凡,本座若不给他机会表现一番,他岂能罢休?那小子来自混沌禁区,身份超凡,要是能将之渡化成佛,那可是大功一件。本座之所以同意你的意见,可不仅仅只是为了弥补过失,若是能亲近此人,将来,哼……”
阎王没有把话说完,心情十分舒畅,冷哼了一声重新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
判官何其精明,无需阎王把话说完,他就已经明白其中含义。
在他看来,阎王这一手顺水推舟,看似与那小子撇清关系,可事实上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可能撇的清,毕竟那小子从今以后只能留在地府,就算身份再怎么特殊,也不可能仅仅花费八十年时间飞升离去。
而且,那小子是来自混沌禁区,今后超脱三界之外,亲和天道是必然的事情,若能以地府成员的身份超脱出去,将来整个地府都能跟着沾光,搞不好还能收获意想不到的好处。
最关键的是,让地藏王菩萨参与其中,今后上面要怪罪下来,牵连的可就不止是地府了,西天必然也得承受连带责任。
想到其中关键,判官立即领会阎王用意,匆匆向阎王报备了一声,火急火燎的走出衙门后殿,去找主簿销毁记案。
判官知道,阎王这么安排并非真心想撇清责任,而是替那小子洗清档案,提前种下果报之因,等将来那小子成长飞升,这份因果将会给整个地府带来难以想象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