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冯莫突的胃口已被自己吊起，石勒反而不着急了，慢吞吞的说：“先不说什么去处，哥哥知道这镇胡里总不是长久之地吧。”
冯莫突有些生气，骂道：“这还用你说！我等虽然因饥寒起兵，但总归不希望做一辈子的匪寇。我得给这三千弟兄一个交待。不然，就算是死了，也无颜再见故人。”
石勒见冯莫突有些生气，赶紧说：“好吧好吧，我这就跟哥哥商量。其实小弟说的去处，大哥未必没有想过，此处往西不远便是。”
“什么！你叫我去投刘渊？”冯莫突惊问道。
见冯莫突如此表情，石勒有些失望，对冯莫突说：“怎么？大哥觉得不妥？”
“何止不妥，简直是无稽之谈。”冯莫突说着，语气有些急躁，不停地呼气吸气。
石勒有些纳闷：“为何？”
冯莫突说：“不瞒你说，我跟匈奴人素有仇怨。此生此世，不愿跟他们有过度交往。”
这是闹得哪出啊？石勒有些猝不及防。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赶紧弄清楚再说。见冯莫突表情稍缓，石勒悄声问道：“哥哥，你这到底是为哪般？哥哥何时与匈奴人结下仇怨？”
冯莫突叹口气，思绪回到二十年前。
那时候，他只有十七岁，家口多，但活在部落里，倒也没觉得什么。突然有一天，大首领蒲怀归派人告诉他们，从此他们全家归了新来的领主。据说，这领主是来降的匈奴人。早年一直在首领身边，长大后便自己分了领地。这本来也没什么，只是换个缴纳牛羊的主子罢了。但谁知，一天夜里，这位领主醉酒之后，来到他家的毡帐，看见如花似玉的两个姑娘，便心生邪念，令士兵将她们拖到自己的帐中。老父老母一个劲儿的磕头，人家就是不理。惹得急了，竟然拔出宝剑，一剑刺死了他的父亲。他跟母亲受到惊吓，不敢再求放人，只能任凭两个妹妹被带走。几日后，两个妹妹被人送回来，一样的面如土色，一样的眼如死灰。就这样，冯莫突也认了，谁叫人家是主子，自己是奴才呢！几天以后，就在全家认为灾祸已经过去的时候，几个士兵突然闯进帐中，再次拖走两个姐妹，从此自己再也没有见过她们。不仅如此，领主还将他跟母亲赶出部族，让他们在大山里自生自灭。他没有办法，只能带着母亲一路东逃，不料母亲在路上病死，自己孤身一人到了并州，做了佃农。
冯莫突将自己的遭遇跟石勒简单的说了，自嘲的笑道：“这回石兄弟知道我为什么憎恶匈奴人了吗？”
石勒笑道：“以小弟所见，汉王与那匈奴人并不一样。兄长可还记得那人叫什么吗？”
冯莫突道：“此生此世，绝不敢忘。他叫刘迁。我打听过了，这刘迁与那汉王刘渊，同出一脉。我与那刘迁不共戴天，怎可能为刘渊鞍前马后？”
石勒听冯莫突说仇人就是刘迁，内心开始澎湃。他早已从他人口中获知，刘迁已死，而且毒杀他的正是刘渊的父亲。这么一来，刘渊非但与冯莫突无仇无怨，反而是他的恩人。耐不住内心的激动，石勒对冯莫突说：“哥哥啊，若不是你跟小弟谈起此事，你差点误会了好人。”
冯莫突惊道：“好人？谁？你吗？”
石勒笑笑，摇摇头说：“自然不是我，是汉王。”
冯莫突也纳闷儿，追问道：“怎么说？”
石勒说：“哥哥那仇人刘迁本就是匈奴叛贼，元康三年曾带领氐人士兵东征，占了离石，不分青红皂白，杀尽城中百姓。那里可人人都是他刘迁的同胞啊！再有深仇大恨，与老百姓有何干系？后来，左部老帅东征，迫其率兵离去，临行设下酒宴，使其喝下慢性断肠之药，那刘迁未出长城，便一命呜呼了。”
冯莫突大喜，连声问：“当真？”
石勒说：“小弟怎敢欺骗哥哥？再说了，那刘迁也没给我钱不是？我有必要为他隐瞒？”
冯莫突拍了拍腿，说道：“哎呀！如果不是兄弟，我差点害了好人。这么说来，刘豹帮我报了血海深仇，如今刘豹已死，他的儿子刘渊便是我冯莫突今生的恩人。”
石勒笑了笑，什么也不说，等着冯莫突再开口。不料，冯莫突自打说完那句话之后，就好像石勒根本不在旁边似的，自己一个人喝着小酒，嘴里还时不时的哼唱几句。
石勒还等着他对投诚汉王的表态呢！整个人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那边，冯莫突却是沉静异常。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冯莫突才开口，说：“你说的投奔汉王的事，我觉得靠谱，就这么干吧！汉王老父为我报了血海深仇，虽然他是无意为之，但对我来说，效果一样。知恩图报，历来真理。此生此世，跟定汉王，决不反悔。就是豁出了这条性命，我也要报答这天生地造之恩。”
石勒说：“那哥哥打算何时启程？”
冯莫突想了想，说：“四日以后，全军拔营。”
石勒说：“好，那我立刻派人去离石向汉王报喜。汉王要是知道大哥愿意全军投效，定会喜上眉梢，出郭相迎啊！”
冯莫突轻轻的示意了一下，说：“好了，你去办吧，把门关上，今夜我要陪全家一起说话。”
石勒关上门，悄悄的站在门外，只听见冯莫突哭着喊道：“爹啊，娘啊，妹儿啊！汉王替你们报仇了。那天杀的刘迁死在荒野之中，尸首早就喂了狼狗。只可笑我今日才知晓。你们放心，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定会为汉王呕心沥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报答他对我们全家的大恩。”
石勒站在窗外，听得真切，这才确定冯莫突是真心归附汉王，并不是在糊弄自己。归附汉王的见面礼总算是有了，而且正是汉王此时最为需要的。氐人自来上马打仗、下马务农，不仅是骑士，也有优秀的农民。他们的归附，对于刘渊来说，毫无疑问是一笔难得的财富。再说了，解除了后顾之忧的他，更可以放心的对晋朝开战了。
四日后，石勒和冯莫突带着三千氐人离开镇胡里，向离石进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