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浩听出了他的敷衍之意，也不计较，道：“你不懂观星之法，对某之前所说可能有些误解。一年之中，光芒盖过紫微星的星体不知凡几，然而都是刹那闪现而后暗淡，最终趋于平凡。就算是你，某也是观测月余不见暗淡，结合天下大势各种推演这才寻来。你以为每见到一颗星体光芒大盛，某便要疑他为天下明主不成？”
南宫寒尴尬一笑。
宗浩无奈看他一眼，又道：“观星之法极为复杂，非三言两语所能解释，你只需明白，星象能预兆势，却不能决定势，而天场亦随时在变，故此对于此‘势’，他人因势导利，便能成非凡事，做非凡人，帝王因势改变，就能驱凶化吉。”
南宫寒点头作恍然大悟状。
宗浩继续道：“而自始皇帝以来，便有‘受命于天’一说，固然有一定道理，不过更多的则是哄骗无知小儿罢了，个中缘由，又岂是外人能够知晓。”
宗浩说到兴起，意犹未尽不吐不快，道：“某且问你，你可知始皇帝为何焚书坑儒？孝武皇帝又为何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南宫寒想了想，道：“为了统一言论、法度和行动。”
宗浩沉默片晌，“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但并不是全部。”
噢？南宫寒好奇心瞬间也被勾起，八卦之火熊熊燃烧，道：“难道还有什么隐情不成，长夜漫漫，我们来摆摆龙门阵也不错。”
宗浩对他的奇言怪语未作理会，沉默下来，似乎正在思索是否该说。
宗浩暗忖若要取信于他，却也不好隐瞒，幽幽一声叹息，道：“此事说起来要追溯到几百年前，当时道儒墨三家以及魔门——”
“魔门？！”南宫寒惊呼道。
现在就有魔门了？
诧异过后才发现打断了宗浩的话，连忙歉然道：“你继续说，我不会再打断你了。”
“儒、墨、魔三家各自吸取了道家的一些思想，从而衍生出自己的学派，四家的思想又各自不同，都想将自己的学说置于其他思想之上，纷争也就不可避免的发生。各门经过十余年的收徒授艺，然而却收效甚微，至此才发现想要让自己的思想得到世人的认可，最好办法还是先得到一国之君的认同，然后上推下效。因此春秋战国时期，孔子周游列国，而我墨家也奔走于各个国家之间，只有道魔两家暂时表面沉寂。”
原来他是墨家。
只听宗浩继续娓娓道：“而后经过上百年，我墨家三分忙于内斗，儒家思想便独大起来，然而就在此时，沉寂上百年的魔门突然显露出来且势力极大，他们与始皇帝达成协议，双方联合起来最终夺取天下，魔门为了打压儒家，这才有了始皇帝的焚书坑儒。经过这事之后，儒家虽然实力有损，但是积累了几百年的根基犹在，因此短短十五年便趁着先秦内困反戈一击，最终灭秦立汉。”
南宫寒呆了起来，只觉脑内一片空白，难以正常运作，这宗浩所说，确实听所未听，闻所未闻，若是能再回到后世，透露出去，简直就是学术上的爆炸。
放下心中震惊，又疑惑道：“如你所言，那应该是儒家和高祖皇帝之间的事，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不是汉武帝的杰作吗？这和儒家有什么关系？”
“当时秦朝虽灭，但是魔门势力犹在，高祖皇帝也不敢操之过急，重蹈秦之覆辙，只能暗中打压，直到数十年后孝武皇帝，才最终罢黜百家。”
原来是这样，还真是一个比一个狠，你压我一家，我罢你百家，看来还只有道家和墨家一直默默无闻，不过也不对，道家在唐朝和明朝还是很受推崇的，恐怕帝皇宝座后面也有他们的身影。还有那什么少林僧兵，啧啧，还真是热闹。
那现在宗浩来我，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从星象看出若是顺势而为，我便能成就霸业，然后千里奔来准备助我逐鹿天下，然后推广他的墨家思想？
南宫寒觉得好笑，自己无钱无粮无人无名，凭什么去争霸天下？况且称霸之路何其艰辛，根本不适合自己散漫的性格。
再者南宫寒认为宗浩的卦辞隐含自己能够回去的意思，对于这种破事自然也就更是敬谢不敏了。
南宫寒疑惑道：“那照你所说，帝皇之位只是儒魔相争而已，你们的实力大到可以主宰天下了，自己推举皇帝便可，何必还要找人合作？”
宗浩嗤笑道：“你以为他们没想过？可惜命运与实力缺一不可。若要成事，少不得要相互借势，帝王凭天命借儒墨之势，儒墨则借帝王之势。”
原来是这样，南宫寒好奇问道：“你们墨家以前就从来没想过找一个有可能成为皇帝的人合作吗？”
“有过一个。”
“谁？”
“霸王项羽。”
“什么？！”南宫寒惊得差点跳了起来。
居然是项羽，居然是项羽……
不过么，他那性子倒是很对墨家的胃口。不对，那你现在跑来找我，莫不是把我当成项羽第二？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可不想要那样的结局，幸好我也从来没有这个心思。
安慰完自己，又想道：可惜儒家思想将传千年，直到后世仍用这套，其他思想是再也没有机会了。存在即是合理，儒家能屹立不倒，在于他们的理念是最合适的治国之策，只不知假若道、墨、魔三家助人取得天下后，又发现不得不用儒家思想时，究竟是何感想。
南宫寒想起道儒墨三家到了后世倒是留下著作，只有魔门一直披着神秘面纱，更多的只是流传于小说之中。
对于那些古灵精怪的魔门妖女，心中还是充满幻想的，爱屋及乌，不免有点感叹，道：“可惜魔门沉寂上百年，才风光十余载。”
宗浩闻言哼了一声，道：“魔门那一套思想，必定不为世人所容，有什么好可惜。”
额，这算是文人相轻么？
过了片刻，只听宗浩又补充道：“而且魔门经过两百多年的恢复，如今势力渐大，已经再次卷土重来。”
南宫寒大讶，问道：“是谁？在哪？”
“魔门不知何时一分为二，如今东有樊崇，南有王匡，势力正在渐渐变大，相信不过两年，天下又要大乱了。”
“啊？”南宫寒难以置信，疑惑道：“这个，他们…不就是些流民吗？”
黑暗中宗浩语气颇为讥讽，“流民？流民能够举旗造反一呼百应？你现在去找个有人的地方喊几句试试，看他们是追随于你，还是抓你见官。”
南宫寒闻言一时语塞，双眼乱翻之下心想你既然知道这个道理，还怂恿我，那不是故意让我去送死么？真是其心可诛。
心中非议的同时，也知道确实如他所言，因为千百年来的事实已经证明，但凡举事，则必有组织和思想。
于是讪讪一笑，道：“那么，王匡就是魔门认定的明主？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不是，王匡乃魔门门主，是否已有明主，某便不知了。至于这些事情，同为道儒墨魔中的一家，又怎么可能不知晓。”
南宫寒听得啧啧称奇，看来“不入江湖，不知江湖事”还真没说错，江湖事，江湖知，外人不得门入，很难一窥究竟呐。
感叹一番，饶有兴趣的问道：“那你呢？你是墨家巨子？”
黑暗中宗浩没有说话，半晌后才索然道：“当年墨家三分，巨子令也遗失不见，墨家再无巨子了。”
宗浩的话语中充满了无奈以及失落。
南宫寒亦是唏嘘不已，墨家弟子三百年来无统一领导，在这种尊卑分明而又日渐奢靡的环境下仍然保持着生活清苦的高尚思想，过着苦行僧般的日子致力于发扬墨家，且不说墨家思想究竟是否有可取之处，光是这种“赴汤蹈刃，死不旋踵”的精神又岂是其他学派所能企及。
然而，尽管墨家思想有很多可取之处，可是他们穷尽一生的追求能够实现吗？至少在当下，南宫寒知道是不可能的。
贵族要的是与普通百姓不同的奢侈生活，而不是墨家的节用。统治阶级要的是芸芸众生跪倒在自己面前，当然则是儒家提倡的尊卑分明更为合用。而墨家提倡的尚贤，这种平等思想更是直接冲击世袭制，试问有哪个皇帝会用？
若是宗浩知道他所追求的需要两千年后才能实现，不知道又会作何反应？
南宫寒无限感叹之余又想，虽然我知道他的目标在他有生之年不能实现，然而他并不知晓，他有着自己的毕生追求，未免就是不充实的。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可是我呢？
我心底最深的执念是否又能实现？
南宫寒忽然心生一种悲哀，为宗浩，为墨家，又为自己，各种思绪涌上心头，越想越是意兴阑珊，幽幽长叹，道：“我明天还需赶路，先睡了。”
宗浩明显一愣，不依不饶道：“你听某说了这么多，难道就不表明你的态度？”
你还真是把“死不旋踵”发挥到极致，看来想要打消你的念头，必须下重药才行，“你知道世人如何评价墨家吗？”
“嗯？如何评价？”
“他们说你们不会玩文雅的辞藻，写出来的文章干巴巴的，说你们提倡的节用非乐，会让世人的生活枯燥无味。而你们尚贤和平均财富的思想，更是与天下大族和当权者站在对立面，你说他们会用吗？‘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理想是好的，可惜终究就好像乌托邦一样不可实现。”
“乌托邦？”
看来自己太激动了，南宫寒轻咳一声，解释道：“我的家乡话，就是理想中的国家，空中楼阁的意思，虚幻的，终究不可实现的意思。”
黑暗中宗浩一声叹息，然后再无动静。
我这话是不是说的太重了？南宫寒有点后悔，借着微光朝宗浩瞧去，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一动不动似乎垂首坐在那里。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沧桑凄凉的气息。
南宫寒心觉不忍，而且这种气氛实在有点压抑，让他浑身都不舒服，便小小的泄露天机，安慰道：“你无须如此，真金不怕火炼，我相信千百年后墨家思想最终会得到世人的认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