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老,小儿他……他的腿还能治好吗?”
“这……”
身着锦衣的中年男子不禁大急,上前一步拽住老者袖袍,焦躁道:“华老您可是‘医仙’呐!万不可见死不救!”
老者听得此话,温和的面上也划过一丝愠色,拨开男子紧抓的手,淡淡道:“令子性命无虞,何来见死不救之说?”
男子并未因老者的淡然而放松下来,反而竟显得愈发急切,忙辩道:“我陆家乃武者世家,数百年传承不倒,声名赫赫却也树敌不少,如今吾儿腿疾在身,余生都要在轮椅上度过,难以修武,更无自保之力。想这江湖险恶人心难测,我在尚可护他周全,若我一死,他又如何在这世上立足,这与死亡又有何分别!”
看着男子眼中的焦灼与恳求,饶是老者历尽沧桑,也不免为其护犊之情所动,却又忽的长叹一声,道:“此番波折,令子能从百丈峭壁摔下而不死,已是天大的奇迹,但他双腿在坠崖过程中被树枝牵绊,左腿最后更是撞在了巨石之上……恕老朽直言,世间绝无将之复原的办法,他这条左腿,怕是保不住了。”
听至此处,那面容刚毅的中年男子终于露出颓然之色,痛苦难抑地道:“早知如此,我定严加看管于他,不让他离开家门半步,便也不会有这惨剧发生了……是我的错啊,都是我的错!”
华老心中也是深深的无力,再难安慰什么,正欲起身离去,走至门口却突然停下脚步,问道:“敢问令子不惧高耸陡峭,跑到那悬崖边上去做什么?”
“这……听仆人王婆的儿子说,好像是去采什么五色参。”男子有些讶异,显然并不知道老者这一问的用意何在。
却见老者身子震了一下,深深望天不语,足足半晌才复又迈开脚步,向着离开的路走去——
风中只传来一句清晰的话语:
五色五行,可调阴阳。
男子如被雷电霹雳轰中,面上尽是难以置信的惊诧之色,失声叫道:“都是因为我!原来都是因为我……”
方才华老见他哀怒极盛,便知晓此人虚火太旺,阴阳不和,再观其赤红面膛犹如烈火,方知病理深入,日久定会危及生命,但又丝毫看不出病源何在,故没有道破,不然怕更要雪上加霜。直到他听到五色参的那一刻,他才了然——五色对应五行,五行由阴阳衍生,也可反用以调和阴阳平衡,其珍稀程度可想而知……万没想到此子攀爬百丈峭壁,竟是为其父去摘这一样奇药!当真是大仁大孝!
只是——他一八岁稚童,又如何得知此药功效,又如何得知此药长在彼处悬崖?如此想来,也是疑点重重……
然而这愁苦的中年男人如何还能缜密至此,他的内心已被痛苦和感动填满,当然,还有烦乱和茫然……
夜色袭来,他在无边黑暗中忽然握紧了双拳。
陆雨生梦到自己变成了一颗珠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通道里滚动,叮叮当当四处碰壁,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发出痛苦的呻吟,但他却无法让自己停下来,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如一双扼住喉咙的魔掌,要将他一寸寸的生生撕裂——
呼!
梦终于醒了,陆雨生的额上已沁满冷汗,幸好,刚刚那只是个梦。但当他正欲动弹之时,却惊恐地发现,现实正如噩梦一般恐怖!
在他的身上,缠着密密麻麻的白色棉布,双手双脚,胸腹肩肘,皆被裹得严严实实,略带苦味的药膏像烂泥巴一般沾满全身。他感觉这个森白如幽冥鬼沼的漩涡,似乎下一刻就会将自己吞噬。
他慌了,在他仅有八年的生涯里第一次如此惊惶无措,他下意识地要去挣脱那多不可数的白色枷锁,胳膊还未抬起,痛感已如电流一般遍布全身——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宛如来自灵魂深处,在屋内回荡不休,惊起了在床边打盹的母亲,陆雨生还不知,他这一昏睡,已是两天两夜过去。
“生儿,你醒了!”母亲惊喜地道,又在瞬间被忧愁缠绕。
“人参呢!人参呢!”陆雨生突然高声急叫,浑然不顾牵动满身伤口的痛楚。
“放心,放心,我已经让王婆用锦盒装好,你看,这不是么!”说罢轻轻打开一华美锦盒,那棵流转宝光的五色人参就静静躺在其中。
陆雨生见人参安好,显出孩童心性,极为欢喜,正要咧嘴笑,又忽然引动创伤,疼得眼前一阵昏黑。
“别乱动!你的伤还没好!这傻孩子……”看到儿子如此记挂人参,徐春晖也是感动至极,他父亲早已把一切原委都告诉了她。但每当她见到儿子这副惨状,想到他注定残缺的后半生,心还是一次次的绞痛崩碎——苍天待我儿不公啊……
这一阵剧痛也让陆雨生清醒了不少,他想起自己采参坠崖的过程,仍然心有余悸,当时也以为自己小命不保,却没想到竟活了下来,但一看落得这副样子,便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
对了,也不知道陆凡哥哥怎么样了!他和小貂有没有受伤呢?
陆雨生艰难地偏了偏头,刚想发问,却见他父亲陆正阳急冲冲地推门而入,满面悲喜交加之色,原来他一直在门外亲自守护,刚刚听到动静才急忙赶进来。
“生儿!我的傻儿子!你这是何苦啊!”陆正阳一张刚毅面庞上已是老泪纵横,平素威严的他就那样跪坐在儿子床边,让陆雨生能够轻易平视到他。
陆雨生这才注意到,父母尽显憔悴老态,想来是为自己操劳过度所致,心疼不已刚要开口,却听父亲道:“生儿你如今磨破了许多皮肉,需要静养,且勿多言,留存精力好好歇息,不日就能痊愈……你放心,爹无论如何都会治好你的……”
陆雨生隐隐觉得这话哪里有些不对,可又忽觉头脑昏涨,来不及细想,便又在双亲关切而又痛惜的目光中沉沉睡去……
他还不知,此身已成残躯。
他亦不知,此生已成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