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总是在悄然间流逝,让人摸不到半点头绪,一转眼,时间已经来到了唐历89年。
在这过去的八年里,许许多多的人与事都发生了变化。
偌大的中唐皇宫依旧雄伟壮丽,只是穿梭于皇宫中的人群中多了不少陌生而稚嫩的新面孔,她们大多是刚入宫的小宫女。
太后的脸上多了几道深深的皱纹,头上也新生了不少白发。以往的时候,还喜欢在闲暇之余外出走走,如今岁数大了,时不时就感到困倦,大多时候喜欢一个人坐在暮阳宫中发怔,回忆着年轻时的往事。
明宗原本带着些许棱角的脸庞,如今也被岁月打磨圆润。现在的他身上多了一股不怒自威的气概,天威如狱,喜怒不显于色。
大皇子李元乾,哦不,现在应该称其为太子。李元乾两年前,方满弱冠之年时,被正式册封为太子,从皇后居住的正阳宫搬至太子东宫。八年的时光里,李元乾身上的稚气已近乎打磨殆尽,儒雅的气息愈发浓郁,初有一代明君之相。明宗已经逐步培养他处理国政,为日后登基做准备。
二皇子李元坤应该是一众人中变化最小的,依然是俊逸洒脱的外表,腼腆内向的性格。再过一年,他便满十八岁成人之年,朝中已经有无数闻风而动的大臣阁老,一个个摩拳擦掌,欲要将自己家里如花似玉的闺女嫁入宫中,只是明宗一直未表露出明确的意向,大臣们也只能暗自期待准备着。
偕妃变化亦是不大,八年的时光并没有在她身上刻下多少印痕,依旧如刚入宫般风华绝代,美丽动人。三十岁出头的她,相较之以往,成熟而雍容的气度浓郁了许多,却是颇有几分威仪。
绿儿变化无疑称得上是巨大,本就是美人坯子的她,如今褪掉了往昔的青涩,真正绽放出惊人的美。双腿愈发修长,****圆润,胸口高耸,一头乌黑及腰的长发更是将一张瓜子脸衬托的愈发出尘。这些年里,她依旧沉默少言,即使是与元昊单独相处之时,也多是以聆听为主。
若说变化最大的,还要当属三皇子李元昊了。八年的光阴流逝,原本俊美的有些模糊了性别的小脸蛋,如今已变得英气勃勃,也更多了几分坚毅。原本幼小娇弱的身躯,如今也变得如白杨般挺拔,双肩宽厚,两只手臂上布满结实的肌肉,显得健美无比。双目炯炯有神,带着独属于少年的朝气澎湃。任谁见了,怕是都要忍不住夸赞一句:好一个风流倜傥的少年郎。
元武殿主李宏图而今已是接近百岁之人,依旧是满头银丝,面容矍铄,眼神中时不时划过几道精芒,给人以老当益壮之感。只是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尽管自己这一身滔天武力并未随时光流逝而消减,然而老天爷剩给他的时间终究是不多了。对于死亡,李宏图扪心自问不曾畏惧过,他只想在大限到来之前,最后为中唐做些什么。
…………………………
“前几天雀儿也出宫嫁人了吧?”一女官打扮的女子问身边女伴。
“是啊,咱们这一代宫女,含你我在内,依然留在这皇宫之中的,怕是只有不到十个了……
“唉,岁月不饶人,一转眼一大伙人便基本散尽了。回想起那时候天天钩心斗角,看见谁得了宫中贵人的亲近,就忍不住在背地里说三道四……
“那时谁不是年幼无知,如今回首看去就如同看孩童嬉戏一般,谁又会往心里去呢。”
“话是这么说,到现在我都觉得亏欠绿儿实多……女官面露落寞与愧疚之色。
“说起绿儿,那时候我们也没少吃她的干醋,只是这些年过来了,三皇子虽然一直与她亲近,却未曾听闻有娶她入门的意思……
女官脸色更显黯然,“身世,说到底还是身世啊……短短两个字,不知愁煞了多少祸水红颜。”
“我倒觉得绿儿本身也不见得多想嫁与三皇子,总感觉她有些神秘,怕也是个有故事之人……
“唉,只愿她能得善终才好。”
“你们几个,入宫八九年了,怎么就是改不了这叽叽喳喳的毛病。”脸色苍白的老者摇摆着身子走了过来,不是刘公公还能有谁,这些年过去,老者的面容没多大变化,就是走起路来摇晃的愈加厉害了。
“见过刘公公。”两个女官俯身一礼。
“现在见了我倒是不跑了,果然入宫时间久了,这胆子也大了不少。”刘公公斜眼看着她们说。
两个女官皆含笑说:“刚入宫那会儿,女官们跟我们一众宫女说,刘公公为人最是凶残,动辄就喜欢打人板子,这些年过来了,才发觉刘公公虽是说话凶了些,却未曾真正责罚过一个宫女,实是刀子嘴,豆腐心。”
“不让她们这么说,你们不得骑到咱家头上来。”白脸刘公公面露得色,“你们两个往后也要记得对手下的丫头片子们这般说,咱家就好看人聊天火热的时候,过去拆场。”
两个女官眼中笑意盈盈,“知道,刘公公也要多保重身体,争取长命百岁。”
“哼,你们懂什么,咱家这身子骨,越活越年轻。”说罢,哼着小曲,摇摆着身子朝前走去。
…………
明宗步态沉稳的迈入元武殿中,殿中白发老者似是已站立等候多事。
“不知三叔爷今日叫朕来,是有何事?”明宗睿智而成熟的目光投向白发老者。
白发老者也似是在端详明宗,半晌,双目中流露出几分满意之色。
“陛下这几年来,养气的功夫是越来越好了,如今的陛下气度与你先父相较,怕也差不得多少。果然这当皇帝也同武道修炼一般,年数越是久远,境界就越是高深。”白发老者捋捋胡须,“如此,方才无愧你先父对你寄予的厚望,方才配做这中唐万里锦绣江山的主人。”
明宗谦逊地笑了笑,却也不出言否认,与前些年相较,明显多了几分雍容大气。
“这次老头子我喊陛下过来,是有件要紧的事要说与陛下听。”白发老者面色转凝重。
听闻此言,明宗的脸色也变得郑重起来。
白发老者叹了口气,“北边那只老狐狸,快死了。”
明宗略带动容,“大魏国师?他要不行了吗?”
白发老者点点头,神情中带着一丝落寞。斗了大半辈子的劲敌如今已是夕阳迟暮,纵使不会有怜悯这种情绪,却多多少少有几分感慨。
白发老者面色复杂,“那老狐狸定然不会安稳地老死,怕是这几天里便要来洛阳寻我。我叫陛下来,就是想嘱托一声陛下,叫宫中的皇氏们这些天不要外出,免得遭遇什么不测。”
明宗神态严峻,“这老狐狸明知时日不多还要来挑战叔爷,多半是怀着玉石俱焚之念,叔爷你又何必中此下策,难道不能避而不战,亦或让元武殿中诸多供奉出手助阵……
白发老者摆摆手打断了他,“老头子我早就与陛下说过,到了我和那老狐狸这般境界,交手之时寻常武者根本难以插手,纵是通玄供奉贸然介入,多半也免不了一死。或许多死几个供奉能消耗一番他的内功,好让老头子我战后伤势减轻一些,只是我这把老骨头同样是没几年好活了,又何必害的他们白白送命,还不如多为我中唐保留几分元气。”
明宗似是还欲说些什么,却被老者用眼神制止了。
“陛下无须再说了,”白发老者目光坚定。“让我亲手为他送葬,是那老狐狸对我的尊重,同样,我也需尊重一个武者最后的荣光。
………………
上洛,国师府中。
“当初就说不用再建新的国师府,你非不听,这下好了,这新府子修好没几天老头子我就要归天了,白白浪费一大把银子。”狐裘老者抱怨地对身边的华服年轻人说。
年轻人五官明朗,肤色淡白,眉目间缠绕着一股挥散不去的忧郁之色。
此刻,听到老者此言,红着眼圈哽咽着说:“莫说是几日,国师您哪怕是住几分几秒,这府子,就没白修。朕日后,必定年年让天下人前来叩拜祭祀您。”
狐裘老者皱了皱眉头,“动辄就跟个娃子似的哭,你这般作态,又叫我如何放心的将这偌大北魏的江山社稷托付与你,若是有朝一日这煌煌大魏当真亡在了你手里,我又有何颜面去见你先祖父?”
华服年轻人默默用手帕揩去泪水,努力控制着汹涌起伏的情绪,他不想让已经为大魏社稷辛劳了一生的老国师,在最后的日子里还要继续担忧。
“这就对了,男儿当世,流血不流泪。老头子我一直觉得,你比南边李世广那个顾前顾后,优柔寡断之辈强多了,莫要让我失望。”
“嗯,我一定会将这大魏治理的井井有条,不复国师老人家的厚望。”年轻的大魏国主脸上犹挂泪渍,挺直了胸膛对老者保证道。
狐裘老者神容萧索,似是并不怎么看好他所说的话。
“若是治国之能,老夫相信你不必任何人差,只是这中唐三代蓄力,如今国内兵强马壮,怕是不出手则以,出手便只为那一统天下而去。”
似是意识到自己所说的太过悲观,老者又缓言道:“话虽这么说,你也不要有过多的压力,天下之大,中唐不过占据三分,北有我大魏,东西亦有众多小国林立,虽说那等小国看似柔弱可欺,若是当真有不可抵挡的外力来袭之时,多半会选择联手抗衡,那时便成为了一根难咬的骨头。”
老者顿了顿,接着说:“我大魏需做的便是韬光养晦,莫要让中唐的目光第一时间瞄准,该做的妥协就做,不管怎样,一定不能做第一个与中唐开战的国家。听懂了吗?”
小皇帝神态凝重地点点头。
“我夫过几日会动身前去洛阳,与那李老儿做个了断。”狐裘老者神情感慨,“你来我往斗了大半辈子,没想到最终还是要他来给我送终……
华服小皇帝忍不住出声道:“国师本应在我大魏千万子民跪拜之间坐化,又何苦远赴洛阳……若是真有不测……怕还要受那鞭尸之罪。”说到这里,小皇帝的情绪又有些难以抑制地失控了。
狐裘老者莞尔一笑,“你低看了那李老儿的气度了,老夫敢打包票,若是我战死于洛阳,怕是那李老儿第二天就能把我的尸身送回上洛,斗了大半辈子,朋友是做不了,不过对彼此的尊重多少还是有几分的。”
“若是我此去,能侥幸捎带着那李老儿一同西去,我大魏还可安生几年。若是不能,陛下就把北襄送出去吧,还有你那五妹澜绮公主,也一并嫁过去和亲吧。”狐裘老者神色淡然地说。
年轻人脸上流露出几分不忍,“北襄还好说,只是澜绮方才豆蔻之年便要远嫁中唐,对她而言也太过残忍了些……毕竟是家里最小的妹妹,做为兄长的他就一直就对澜绮宠爱有加。
“天子何来家事可言,家事国事,孰轻孰重?你不必多言,就以我所说行事即可。”狐裘老者却是不给他任何商量的余地。
“还有锦衣堂里那个黄脸猴子,他心眼多,脑子转得快,以后陛下碰上什么难题,不妨把他叫去询问一番。”
“嗯,朕晓得了。”
狐裘老者似是倦了,摆摆手,“该说的都说了,陛下请回吧,见老友前,我需调整下状态。
华服年轻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是欲将这为大魏操劳了一生的老者的容颜永久地印入心底,深深地鞠了三躬,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狐裘老者面朝南方,盘膝而坐。
神情中似有眷恋,似有不舍,最终,又皆化成了解脱。
“李老儿啊李老儿,你且再等等,过不得几天我们这一生的恩怨便要做个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