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是在生气吗?”管鹤走在陈世清身旁。
陈世清握着红伞一边走一边敲,今日的月亮尤其的亮,就算是没有路灯,地面也很敞亮,等待红灯,很是突兀的,他跪了下来,单手撑住红伞,干燥的地面滴落两滴血水。
“陈世清,你驳了天理。”
“哎呦喂,这次真的是为了这小鬼玩大发。”陈世清跪在地上,握住伞柄的手背青筋曝露,抹掉眼角旁温热的血,“我就说我时限已经到了,柳湘还是不相信。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放心吧,我还不会让你这么快就死了。”管鹤拉住他的胳膊往上一抬,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粗暴地擦了一把他的脸。
陈世清“嘿嘿”笑了,眨了眨眼睛,有点儿疼,但还好没有全瞎,只是有些模糊,“走吧,先回去,柳湘大概是急了。”
管鹤还是一张僵尸脸,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时不时看看这个彻底陌生的世界。
柳湘确实急了,但无奈于自身的局限,只能在柳观门口张望,白色的面孔在幽森的小院里显得十分恐怖,但索性除了非常人才能见到这么一张鬼脸。
“操!柳湘,你要吓死我啊!”陈世清一开门就吓了一跳,心扑通扑通跳了两下,身后的管鹤冷笑了两声,表示不屑。
“先生,你可回来了。我以为..”柳湘欲言又止。
“没事儿,还没到日子呢。”陈世清扬了扬手中的大红伞,柳湘会意,双手接过伞,缓缓挪到他的身侧。
陈世清一进屋便跨进大澡桶子,艾草的香气进入鼻腔,他才彻底松了口气,抬起手来,管鹤接过柳湘手里的红伞递给他。
“啧啧.。。怨气真够深的。”陈世清掂了掂手中的红伞,就着还躺在大澡桶子的姿势,一把撑开了伞,管鹤冷笑了一声,“你这刁民,衣不遮体,成何体统。”
“我又不是全露在外面,怎么就不成体统了?”陈世清扯过挂在木桶边上的浴巾遮住重要部位,打了一个响指,一个女孩儿的身影隐隐约约地显现,还是萧遥房间时那模样,面孔青黑,双眼空洞没有眼珠,嘴巴一张,白色残破的牙齿差一点又掉了出来,忙用双手捂住嘴巴。
“给我一根烟,我累了。”陈世清瞥着这只小女鬼,感觉整个屋子都潮湿起来,女娃娃鬼突然“哇”地一声,小声地呜咽起来,呜呜呜..
很快,浴桶上升起一道白烟,陈世清的两指间夹了一支烟,抬眼盯着已经冒起水汽的天花板,揉了揉太阳穴,“别哭了,再哭下去,我刚做的壁纸都给你哭霉掉了。”
呜呜呜..身体..身体..呜呜呜..
陈世清猛吸了一口烟,然后吐了一个颇有技术含量的烟圈,惹得身旁的管鹤脸色愈发难看了,这是个刁民,还是个轻浮的刁民。
“过来!”陈世清招了一下手。
女孩儿晃颤着双腿摇摇晃晃走了过来,突然两指掰开她的嘴巴,一颗黑色的珠子塞入她的嘴中,顿时她感到一股清流混入体内,口齿变得伶俐清楚。
“说吧,我给你个机会,仔仔细细明明白白的跟我说清楚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破小孩儿还有什么怨气不肯离去?”陈世清靠在浴桶边上,斜眦了一眼一本正经的大将军。
女孩儿张了张嘴巴,发现牙齿已经不会蹦跶出来,她“咯咯”地笑了,脸上僵硬的肌肉颤动着,这样一笑,倒不像是个女娃娃了,反而更像是个小老太婆,很是惊悚,随即立马垮下来脸,期期艾艾的声音,“我本来是要去给我外婆送伞的,可是路上碰上了一个大伯,那天的雨下的很大很大,大的不得了,我怕外婆淋湿了,外婆的身体不好,她膝盖疼。我怕外婆没有伞,会淋湿,我就去找外婆了。”
女孩叫做妮妮,是个只有六岁的孩子,因为心疼在外摆摊的外婆会淋湿犯病,所以独自带着一把伞去接外婆,却遇到了一个恶徒,他拐走了妮妮,连带着那把鲜红的大伞一起,把她拐到了一间暗无天日的地下室,之后的事情,妮妮开始出现混乱的记忆。
“他是坏蛋,他把我的伞弄坏了!我的伞弄坏了,那是外婆送给我的伞!他把我的伞弄坏了!就是他,他把我的伞弄坏了!”妮妮开始语无伦次,本就青黑的面孔变得狰狞不堪,五指强烈的扭曲起来,不知道要抓向何处,忽的双眼一红,扑向了还躺在浴桶里若有所思的陈世清,管鹤一挥手,把她挡开,怒斥道:“他不是那个人!莫作怪!”
激起一层水花,陈世清从浴桶里站了起来,浴巾裹在腰上,湿漉漉的跨出浴桶,摸了摸刺啦啦的脑袋,无谓地笑笑,“那你认得回去的路吗?你生在何方,死又在何地?”
妮妮冷静下来,她是怕了这个不苟言笑的将军,畏缩在一个角落里,惊恐地摇了摇头,又哭出声来,“我不知道,不知道家在哪里?所以我回不去了,我也不知道那个坏蛋在哪里?我一直在找家,我想我的外婆。”
女娃娃鬼的哭声总是如此渗人,就像是闷热的夏天里一声声猫咪***所带来的惊悚感,有许昏暗的房间内,萦绕在陈世清的两耳边,饶是他听惯了各式各样的鬼哭狼嚎,心里也莫名的犯怵。
陈世清也只不过是一个有点儿天赋的阴阳风水先生,活人的命数他还能算一算,这死人的命数怎么算?死人早就死了,哪里来的命数?更别提算他生前的事故?要是他能算出来,这世上哪里还有那么多的冤案?他早就靠鬼魂来赚大钱了!
人死后,大多数都会去投胎,除非是怨念极深,才会弥留阳世,往往会成为厉鬼,害人不浅,陈世清但凡遇到这种鬼,能杀则杀,不能杀则跑,哪还有心思去听那鬼的深仇大怨,除非是迫不得已,陈世清做过一桩,打那以后,他便下定决心不再多管闲事,所以这一回,他也没有多说一个字,用圆滑的字眼敷衍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帮你?要不我送你离开,你在这把伞中呆了太久了,你也该离开了。”
这么说着,妮妮突然怒吼一声,“不!我不走!我要给我外婆送伞,还要抓住那个坏蛋!他是坏蛋!他还会害其他人的!”
陈世清往后仰了仰脖子,摆了摆双手,“嘘~你安静一点!”
“先生,你帮帮我吧?”妮妮又哭了,步履瞒姗地朝陈世清走去,抓住他浴巾的下摆哭诉道:“先生,我知道你本领大,求你了,求你帮帮我吧,那我就见见我的外婆就好,不要找那个坏人了,我就见见我外婆就好!”
陈世清扭曲着脸,双手提着浴巾,害怕她一扯,就掉了,假如是个活生生的孩子这么可怜楚楚地恳求他,那他一定会心软,但这可是只阴气极重的女小鬼,一点也不可爱,弹开她的手,摸了摸脑袋,一双眼睛斜到管鹤那儿,管鹤微微抿起嘴,不说话。
“可我也没有办法啊,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也只是知道你自己的名字,你家在哪儿你也不知道。我叫我怎么帮你?”陈世清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尽量摆出和颜悦色的表情,活动着放在身后的双手。
妮妮哭丧着脸,脖子扭来扭去,盯着他看,“先生,我知道你很厉害的!”
“我不厉害,我只不过是个坑蒙拐骗的江湖半吊子而已!”陈世清拽过挂在屏风上的道袍穿上,“小姑娘,这回,我真帮不了你,你只有两个选择,我送你离开或者你自己离开。”
妮妮发出尖利的叫声,“你这个骗子!”
“谁说不是啊!”陈世清顽劣的本性暴露无遗,突然伸出一只手掐住女鬼的脖子,咧开嘴,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直接将女鬼举起,五指越收越紧,“小姑娘,你还是这么不乖,不要跟陌生人走,怎么就这么轻易跟我走了?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吗?我是个阴阳先生,你他妈是不是脑子有坑?”
啊——妮妮双眼一翻,彻底黑了,本就空洞的双眼此刻泛着红,只穿了一只鞋的双脚剧烈的挣扎起来,两只手掰住掐住自己脖子的手,指甲猛长,嵌进了陈世清的肉里,几股鲜血顺着手臂淌了下来,陈世清皱起眉,变本加厉的说道:“怎么?我说错了,你他妈不是说着是想要见外婆,妈的,你也不算算你死了有多少年了,你那外婆早就喝了孟婆汤投胎去了,就你还留在这世道祸害别人!”
“闭嘴!”女鬼露出獠牙,“你才死了!我要见我外婆!要不是那个坏蛋,我也不会变成这样!我要我的身体!”
陈世清恶劣的笑了起来,“你看看你看看,终于说出了真心话了,要身体。”
“我要回属于自己的身体怎么了?这本来就是我的身体!”空洞的双眼留下血红的液体,滴滴哒哒落在地板上,陈世清“啧”了一声,“你要身体没错,你害人就不对了吧?”
“我没有!”女鬼一个用力,把陈世清猛甩出去,管鹤眼疾手快接住了他,扶住他,轻声问道:“没事吧?”
陈世清摇了摇头,抹了一把被掐出几个洞的手,满不在乎的甩了甩,“妮妮,你害人了,你附在那把红伞上害了好多人,你把他们的害死了,要是这次萧遥没找上我,她和她男朋友也要被你害死了,你不是最讨厌坏蛋了,而你.。。”
“我没有!”女鬼凄厉地喊了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往她脑袋里钻,她捂住脑袋疯狂的摇脑袋,嘴里怒吼着我没有,我没有..
但现实却是一幕幕她如何吸食活人精气的画面,还有将人拖到一处阴暗处,拿起菜刀砍人的画面,妮妮捂住双眼,血红的鲜血顺着她的指缝渗透出来,直到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越流越多,直到血都浸染到她的脚底时,她低低地啜泣道:“我怎么也变成坏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