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贝村工业区内的海涤印染厂的烟囱被炸掉之后,着实让许多人深感不安。虽然海涤印染厂搬厂的消息已传议过多少次,厂内上下都有心理准备,但现实总比想象艰难和残酷。尤其是那些进厂不久正谈恋爱的男女青年们,他们的恋爱关系还不牢固,还没有到谈婚论嫁,开花结果的地步。要是烟囱不倒,便有班上,自己的热恋还能继续下去。现在烟囱倒了,工作也就没了,虽然自己以往的工资积蓄还可以维持租房和生活开销,但没有工作期盼的日子就象航行在大海上没有方向的船舶一样,憋闷、心慌、无精打采、恐惧随之而来。这样,谁还有心思谈恋爱?还得为明天的工作发愁。这样算下来,海涤印染厂的烟囱倒下来,不知又砸散了多少对苦鸳鸯。
海涤印染厂不生产了,是要搬到沿海某个省的某一个城市的荒郊里去,这是大家了解的。厂里还开过专门的会,动员大家去新厂,可许多工人对此嗤之以鼻。一句话,深圳这地方自己呆惯了,环境优美,交通发达,新换地方不适应啊。可深圳这些年不断进行产业升级,查处环保的力度不断加大,同行企业纷纷外迁搬厂,要在这里找到同行工作,就一个字:难。
海涤印染厂不开了,没有人知道文志的内心感受,他毕竟有许多事够他忙。却让林尚英感到一丝不安,那就是担心她的好姐姐陈秋菊工作的事。以前传议海涤印染厂搬厂的时候,林尚英就问过陈秋菊该怎样去给她联系新工作,陈秋菊轻描淡写一句话:到时候再说。现在烟囱倒了,工厂不生产了,是时候了,林尚英匆匆赶来问陈秋菊工作的事,算是为好姐姐操一份心。陈秋菊又是淡淡的说:‘‘让我想想吧。’’林尚英便无法过多说什么。
这些年来,陈秋菊或多或少走进了林尚友和林尚英的生活,而他们却没有走进陈秋菊的生活。林尚友和林尚英不过多地去了解陈秋菊,怕过多的了解是对陈秋菊隐私的刺探,怕引起陈秋菊的不高兴,还保持着当初林家村若即若离的样子。
陈秋菊来到海涤印染那时,海涤印染厂正不断发展壮大。那时深圳的土地还不是很贵,市籍人口还需要不断增加,政府还鼓励发展房地产业。公司为了留住领导层人才,便买了块土地来建房子,陈秋菊便分了一套。林尚友和林尚英知道陈秋菊在深圳这座城里有一套房,却没有去看过。林尚英当初想去看看,陈秋菊却媉婉推托过,林尚英也就没有强求,但也不介意这事,还是待她如先前的好姐姐。在这个城里,陈秋菊没有过多的朋友,也就没有人知道陈秋菊的家庭情况。林尚英有时在想,要是没有自己三哥与秋菊姐曾经的关系,那倒是可以大胆地去了解。在她们之间,就象有一道坎,一层膜,谁也没有去逾越和突破。
那是一个周末,傅兰春已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没有事作便活跃起了社区舞会,还组织一大帮舞姐舞妹们去旅游。问林尚友去不去,林尚友说一大帮娘们旅游,他掺合进去不合适,便休闲在家。傅兰春便走了,正当这时,林尚友的手机短信铃声响了,翻开一看,内容是:我是陈秋菊,你愿意出来见见我吗?
林尚友看完信息,心头为之一振,全身的血管都在澎涨,在兴奋,以至于拿手机的手都在颤抖,心中却在问自己: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林尚友看了几遍信息,照着号码打过去,电话通了,却没有接。待电话铃声响过几遍停下来电话断了,林尚友又打过去,还是没接,而是被挂断了。正当林尚友感到失望时,短信铃声又响了,翻开一看,内容是:不要怀疑,我是陈秋菊,请用短信回答我,你愿意见我吗?随后,林尚友又收到一条彩信,打开一看,是陈秋菊的照片。
林尚友没有迟疑,很快回了信息:我愿意。那你在哪里?陈秋菊回了一条短信:一个小时后,我在你楼下接你。林尚友也回了短信:好。不见不散。然后握着手机期盼下一条信息,却没有收到,足足呆了十分钟。
林尚友呆过之后便慌了神,急急地跑进浴室里洗了个澡,刮了自己的胡子,然后出来换上自己最合体的衣裤,还去镜子前看了看自己,整理了又整理。之后从桌柜里拿出一大叠钱,又找来银行卡,一起装进一个皮挎包里。待一切准备就绪,林尚友来到楼下路口东张西望起来。
不经意间,一辆红色轿车轻轻开到林尚友旁边停下,车门开了,走下一个女人。林尚友一看,是陈秋菊。陈秋菊走到另一边拉开车门,向林尚友作了个请他上车的邀请。林尚友坐上车,关上车门,待陈秋菊也坐上车,既感到腼腆,又有些惊喜和奇异,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怯怯的问道:‘‘你还会开车呀?我怎么不知道?’’
陈秋菊淡淡的说:‘‘我为什么不会开车呢。’’随手放起了车载轻音乐,也把车子向前面慢慢开行。
在林尚友看来,陈秋菊作为一个与他年龄相差不大的女人会开车就是一件奇事,因为一向好强的傅兰春都不会开车。
放着音乐和开着空调的车内,林尚友还是觉得自己憋得慌,于是挑着话题向陈秋菊问道:‘‘最近生活好吧?听说海涤印染厂不开了,又找新工作了吗?’’
陈秋菊两眼平视着前方的路况,悠悠地把着方向盘,淡淡地说:‘‘一切都好,一切都不好,没有工作的日子才有机会请你。’’
‘‘你请我干什么?’’林尚友直直的问道。
‘‘请你吃个饭,感谢你们一家人这么多年来对我的关心,你不介意吧。’’陈秋菊回答着。
林尚友点点头:‘‘哦,那感谢感谢你的相请,那你应该请上林尚英呀,你们可是好姐妹呵。’’
‘‘回头再请,回头再请。’’陈秋菊答着话,然后又问道:‘‘你喜欢上哪里吃饭?’’
林尚友想了想说:‘‘随便你吧,只要你喜欢就行。’’
陈秋菊和林尚友说着话,车开得并不快,有时她们没有话说,便各自沉默下来,听着车内播放的轻音乐。林尚友不时地看着陈秋菊把握方向盘的双手,却没有关注车子行进了哪些路线,不知不觉中,陈秋菊便把车停在了一个星级酒店的车库区。
出了车库,陈秋菊走在前面领着林尚友直接进入了酒店的某一个包间,如同事先预定了一般,连要点吃的菜品都是林尚友喜欢的。在上菜的时侯,陈秋菊便点要了一瓶红酒,林尚友正要推辞,却推辞不了。红酒上来,陈秋菊却只给林尚友酌上。
林尚友有些尴尬,一边稳着酒杯,一边说;‘‘你也喝一点吧,要不,我真的有点……’’
陈秋菊倒着酒,说着:‘‘我不能喝酒,我还要开车,我把你接出来,我就还要把你送回去。’’
林尚友说:‘‘我不会要你送我的,我自己搭车回去,深圳这地方还把我走不丢的呢,你还是喝点吧,大不了我送你回去。’’
话说到这份上,陈秋菊也就不再推辞,也给自己酌上了一杯。
尽管菜很丰富,陈秋菊还不断邀请,林尚友就是显得很拘谨,如同一个考试差了的学生面对着自己的家长或老师。直到几口酒下肚,面色有点潮红了,林尚友才随意起来,话也多了,还试探着问陈秋菊工作的、生活的、家庭的一些情况。陈秋菊每次喝得很少,神智清醒很多,算是陪着林尚友,不让他一个人喝酒觉得孤单。对于林尚友的问话,陈秋菊很少作答,而是扯着其它话题挡开。陈秋菊对林尚友讲述着自己在林家村当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往事来,也只有回忆着青年时的往事,她们谈说的话题才更多,才忘记了所有。
时光飞逝,记忆回到从前,回到那个懵懂羞涩和情窦初开的年代,陈秋菊的脸红了,洋溢无比的幸福,如同当年关帝庙广场边开着的桃花,是那样迷人、温馨和浪漫。
回忆着往事,林尚友的身醉了,心醉了,情也醉了,发着感叹:‘‘哎,秋菊妹子,我那时是喜欢你的,可我又不敢面对你,主要是爹和娘不要我同你联系来往,我这辈子真是个无用的人,哎,秋菊妹子,我不怕你笑话,我是配不上你的……’’
‘‘三哥哥,别说了,有你这些话,我也值了,但我也不值,我付出太多了,你永远都无法了解我的痛楚……’’陈秋菊打断林尚友的话自己说着,却也没把话说完,而且眼里还禽着泪水。
陈秋菊打开一叠包装的纸巾,递给林尚友一张,又拿一张擦拭自己的眼睛,然后喝完杯中的酒,又给自己满满的酌上一杯,还把林尚友的杯子给添满。
接下来,林尚友和陈秋菊又谈说了更多的往事,说到欢笑,也说到落泪,还喝了不少的酒,直到后来,陈秋菊说自己喝醉了,不能开车回家,报说了一个地址,要林尚友租车送她回去。
上到出租车,陈秋菊依着林尚友渐渐睡着了。林尚友伸开手臂把陈秋菊揽在胸前,尽量让她睡得舒服一些,还嘱咐司机不要开得太快。并不太远的行车距离,林尚友觉得过了很久,心中百感交集,他猜不透陈秋菊这么多年单独请他吃饭喝酒的缘由。当出租车稳稳停在预定路口,林尚友正要扶陈秋菊下车时,陈秋菊却醒了,说自己能走,还要林尚友到她家去坐坐。
就在出租车上的时候,林尚友打了个盹,还做了一个时光飞逝的梦。他梦见自己回到了那个青春年代,自己穿着一身素雅的军装,而陈秋菊却穿着一身金色的长裙,他正带着陈秋菊徜徉在林家村桃花盛开的时节里。有时林尚友又梦见自己和陈秋菊的身体都非常轻盈,他挽着陈秋菊的手在花丛中、在树梢间、在林家村的时空里嬉笑、飞翔,自己与陈秋菊多么象两只结伴而飞的蜜峰、蝴蝶,或是燕子。林尚友在梦中欢笑着,以至于醒来的时候还能感觉自己的脸上正充满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