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嬗变之痛
改编大会的痛苦是短暂的,激动的,带着眼泪,是大家共同见证的。转制后的痛苦却经历了很长时间,不激动,没有眼泪,常常只能单独默默地承受,然后又要冷静地分析问题所在,去寻找出路和答案。这正如一个创伤,制造伤口的瞬间远不及治愈伤口所经历的痛。
转制了,摘下帽徽领章,部队番号改为不同公司的名号,听不到哨声,不用出操,外出干活不叫出勤叫出工。原来部队的供给制度给取消了,张着嘴巴只等饭吃的日子没有了。连部队人员的称谓也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团长变成了公司的总经理,见了政委要喊书记,连长也变成了队长,叫着别扭,心理不习惯,更怀念从前。原来等着上面派活下来,现在却要自己去找活干。想曾经,工程兵们都是为帮助建设深圳而来的,军令如山,领导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大家有的是憨厚纯朴的感情和执着的工作热情,谁也不曾有过什怨言,为了完成任务,他们可以废寝忘食,加班加点。现在夜梦里有人还惦记着部队发工资的日子,一觉醒来才记起这个月所接工程不多,发薪水的时间要往后延。
什么叫市场经济?为什么蛇口那边会在前几年就提出‘‘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这样的口号?这在以前,战士们用不着去思索这些被认为带着资本主义色彩的新名词新概验。在部队体制下,有活就努力地干,没活也不全是休闲,可以去清理污水沟,打扫马路,为当地民众帮助生产,只等三餐定时吃,工资到时取。吃今天的饭,不愁明天的活,艰苦也过,快乐也过,军人间,兄弟情,其乐融融,遗忘天年,战士们期望这样的日子长久地过下去。在没有看到大富大贵的年代里,计划经济,吃大锅饭,这是多么好啊,大家都一样,人们无忧少虑,精神振奋,神情怡然,如同初始的共产主义社会分配制提前到来。
可是深圳这个新设的城市,要建设,要发展,要改革,是试验田,不仅仅是建一建就能草草了事,这凝聚着几代人的梦想,这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制定了自己的发展方向,既使失败了,也要敢于去试验。
‘‘要杀出一条血路来!’’小平同志曾经那铿锵有力的话语声响彻在决策者和建设者的耳边。
从某种意义上说,工程兵下海搞建设自谋发展也是一种试验。市政府领导也在转制时对工程兵提出了‘‘自由竞争、自谋生路、自找饭吃、自寻活干’’的指导方针。
有人想过,为什么在计划经济、吃大锅饭年代里生产力不能得到较快发展,除了物质文化水平没发展到相应程度,最关键是物未尽其用,人未尽其才,套在物和人上的束缚太多,尤其是人的主观能动创造性没发挥出来。现在就是要打破体制,形成万马齐喑和抓住老鼠是好猫的竞争局面。
曾经,深圳为了基础建设快速搞起来,以支持城市的快速发展,向国务院、中央军委要人,而且要到了两万人。又进行就地转业安置,那是看中了建设工程兵们曾经作出的成绩,看中的是他们中党员的比例性较大,看中他们纪律严明、作风优良,敢于攻艰克难,觉得很有前景可发展。也舍不得这支队伍一经解散流失再组合,便会丧失原有的生命力。
现在深圳要进行长足的发展,要实行市场经济改革,实行自由竞争,外地的同行业也要挤进来,这就相当于是种养‘‘狼’’计划。绵羊不想死,也得学起狼性奔跑。
没有排练,没有预演,没有示范,甚至连程序都没有,一场艰难的攻坚战摆在曾经的工程兵们面前。甚至看不清目标,找不着方向,如同在黑夜里摸索,如同把一个新生儿扔在海边,让他从此泅渡大海。有人在气馁,有人在骂娘,有人想起这接二连三的灾难和这相当于失业的伤痛,思念起遥远分田下户的家乡,发出一声叹息,默默收拾行李准备返乡。
更多的人在思索,尤其是一些领导,在带着大家去找活干,去为生存闯荡。曾经不去主动找活干,现在去外面溜达一圈,才把自己的缺点晒了出来:自己的队伍技术力量弱,管理水平低,装备不齐整,在竞争投标中被人看不起。尤其令昔日的工程兵们不能接受,也没想到过的是在当时的建筑行业,弥漫着一股不正之气,那就是招揽工程要给什么‘‘好处费’’、‘‘回扣费’’等。
靠国家给任务成了过去,按时领工资也成了过去,一个独立自主的时期到来。一定要闯出困境,闯出名堂来。
‘‘曾经的工程兵脱下军装也不是孬种,要雄起。’’有人把这样的口号喊出了声。
田忌赛马,不以别人的强项比我的强项,以我的强项比别人的弱项,曾经的工程兵现在依然保持着完整的纪律性、敢于吃苦、敢打硬仗。
人心在涣散,揽不到活,发不起工资,基本生活难以维计,这是许多兵改工转制后企业一夜之间或多或少所面临的问题。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后来逐渐有所改变。但在那最初的时日里,让人看不清未来的方向,旧秩序已打破,新秩序没建起来,那种痛是切肤之痛,迷惘之痛,挣扎生存之痛,那一记伤痕已深深地扎进灵魂里,值得永远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