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头，从小桌上取了一串青色的佛珠，说道：“这串佛珠，真朴实好看。我以前的书房里就放了好几串，菩提子，般若心。……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他一边念着，一边拿着佛珠，眸子里透一抹淡淡悲怆的神色。
“你喜欢佛珠吗？”
看来他对佛理挺有研究的。
“我以前给寺庙画过很多佛像，最喜欢画的是观音。”
他说着，眸光暗沉。
可是，这么文质彬彬，满身书卷气息的人，怎么能策反如日中天的太子呢？
会画慈悲大师“观音”的人，怎么会满手鲜血，满身的杀气？
难道是因为他隐藏得太深了吗？
他到底使的是什么样残忍血腥的手段，才登上王位的？
我直接了当地问：“你真的会把中州的五座城池做为聘礼吗？”
他回过头，盯着我，然后用修长的食指轻敲着桃木桌面，一下，两下，三下……
“你觉得会吗？”
李珏反问我。
他的眸子是茶晶色的，介于黑与灰之间。没有阳光的时候是茶晶，有阳光笼罩的话，会变成青黑色。就像水面下的浮萍，绿透了，却只能藏在深水之下。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神秘的茶晶，透着微微的亮光。
我摇头，肯定地说：“不会。以你的野心，怎么会把城池拱手相让。”
他抬眸，含有深意地笑道：“其实呢，据我观察，中州的五座城池不及于你的价值。”
“哦，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以你的心性，自不屑于与城池比高下。有道是——城池有价，玉无价。城池倒了还可以再建；人要死了，也就没有了。”
我忽尔觉得他这是话中有话。
他盯着桃木桌上的茶，又道：“我们不要再谈论战场上的事了，好吗？”
我沉默，我与他之间除了谈战场上的事，还能谈什么呢？
“战争多无聊。”
他说着，稳当地端起了桌前的茶，他晃动着白瓷杯内清碧的茶水，又继续说道：“这茶真香呢。”
“你找我有何事？能直白地说出来吗？”
我实在是没有心情来跟他聊一些家常。
“虞兮，我们之间为何要如此的咄咄逼人呢？为什么我们不能像朋友一样坦诚相待呢。”
“朋友？你觉得有可能吗？”
在你联合青州破了中州，杀了诸葛将军，并打算攻陷益州的那天起，我就觉得我们没有做朋友的可能。
只要有战争，有阴谋，有杀戮，就永远都不可能成为朋友。
“说真的，我并无害你之心。你也无需刻意地挖苦我，疏离我。虞兮，别试探我，因为……”
他说着，抬起眸子看着我，那眸里透着茶晶的忧伤；仿佛是一夜泼雨之后，湖面零落的柳絮。
我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我们能成为朋友吗？”
“朋友？”
“是的。其实，你并不是我所喜爱的类型。”
他很诚实地说，眉色轻浅，眸光认真。
“嗯。你说的极是。我也觉得自己不是你所喜爱的女子。”
我笑着说道，他喜欢的是像圆圆那类型的吧，会跑、会跳、会撒娇、会捣蛋。
我与他从未有过交心的时候，我对他更多的是防备与猜忌。
他盯着茶杯里的水，轻荡了一下，才说道：“我不喜欢太强势太聪明的女子。因为那种性格跟我母后太像了。我觉得做为女子必要温良贤德，温柔可爱，善良纯洁。”
马车停了下来。他放下茶杯，准备出去。
“这样的联姻只是一种政治交易。”
他停下离去的脚步，看着我说道。
“嗯。”
我点头，表示同意。
所以，他写的那么多首诗给我。也不过是因为迫不得已。
虽然看起来真的写得很美，但是也只不过是因为政治需要。
《春心》、《虞美人》、《凤求凰》……
每一篇诗赋，虽写得很激情雅致，却感觉不过是因为某种原因才不得不写。
“把你迎娶回吐蕃，大事就算完成了。”
他喃喃自语，茶晶色的眸子里依旧一片忧伤。
他的马车就停在外面。
我下了马车，风很大，春风料峭，余寒侵人。
雪蕊给我系上了貂狐披风，转身进门的时候，回过头，余光轻轻地落在了一抹绯衣上。
远远地，我望见队伍的最末端那一抹绯衣鲜于桃李，艳而不俗。
他坐在马背上，隔着千里的风和云霞，他的绯衣，在寒风的吹拂下，支离破碎，渐渐地……这一抹艳丽的红，变得朦胧悠远。
明日小白会有什么行动吗？他为了小白，真是什么事都会去做的。
这一路，他一直都跟着。能一辈子忠于一个人实属不易，想来，小白的能力的确很超群。
只是，红鸾这么厌恶我，送到吐蕃之后，大抵永生不会再相见了。
这一夜，李后主带来的军队全守在我的院门外。
院子里，升起炭火，映红着我的脸。
我坐在院子里，盯着篝火发呆。炭火烤红了我的脸，使我冰冷的双手渐渐地温暖了起来。
“闪电”趴在我的肚子上，一边吃着松果，一边挠着我的手心。
它骨碌碌乱转的眼珠子，一瞅向雪蕊，雪蕊就得立刻端来好多吃食来喂它。
而粉蕊早躲得远远的。因为今天中午这死只兔子找不到我，又跑去粉蕊那边捣蛋了。
粉蕊很不幸地再次被雷火劈中了，另一半脑勺又少了几束头发。整个脑门上，东少一束，西少一束，多不雅观。害得她都不敢出门了。最后，粉蕊只能戴上帽子，好遮丑。
今天李后主说的话，我又仔细想了一遍。
中州的五座城池，李后主应该是不会这般简单地拱手相让的。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费解。好似话中有所意指，局套着一个局，环又套着另一个环。
明天就得坐上和亲的马车了。
阿爹让我出嫁吐蕃，是另有打算吗？
我总觉得好像遗落了些什么事，是我所不知道的。
李后主这个人到底哪一面才是真的？
他明明学的是慈悲的佛理，为什么还会有血腥残忍的一面？
是他故意身藏不露，还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