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下令船队暂停,派侦查小船先探清楚虚实再说。周瑜坐在旗舰的甲板上,蒯越也坐着,只有黄祖、周旭和周恭三人站在当地,神色严峻的望着前方。
蒯越看着周瑜的神情,笑道:“看来主公对这锦帆贼有兴趣?”
周瑜没有作答,只是笑了笑。话说笑的有些贼兮兮的,看那表情,哪是有兴趣,明明就是很有兴趣,太有兴趣了嘛。
蒯越继续道:“臣在南郡之时,倒也听说过此人,此人名叫甘宁,字兴霸,年方二十。是益州巴郡人,好任侠,曾怒而杀人。为了躲避官府追查,逃入荆州,纠结了八九百人躲在洞庭湖中为盗,打劫过往商船。”
周瑜心道:“看来和历史所载出入不大,甘宁也是一个奇葩的存在,不知什么原因,此人有一个癖好,就是出行爱乘香车宝马,喜欢穿锦衣,吊玉饰,说通俗一点就是爱在人前显富。”
周瑜点点头,笑道:“也不过是略有耳闻罢了。”
蒯越也笑了,看周瑜的神情可不是简简单单的略有耳闻,明明就是起了爱才招揽之心。只是甘宁虽有武勇之名,但品性不佳,脾气火爆,这样的人并不符合当世的用人习惯。于是献言道:“主公莫非起了招揽之心?此人为贼多年,少年时便横行乡里,为人所诟病,这样的人恐怕没什么用啊?”
周瑜听了蒯越的话,不禁心下摇了摇头,就算作为荆州谋士之头筹的蒯越也有自己的局限性啊,看来世俗的习惯还是影响颇大。周瑜摇摇头道:“先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对于人的任用,我倒有一份自己的见解,先生可愿一听?”
蒯越忙行了一礼,道:“主公请言,臣愿洗耳恭听。”
周瑜道:“当世用人,以家室为要,以地位为宗,虽没有到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地步,但官员选用之权早已被地方豪门宗族所把持却没有一点悬念,自汉武帝以来实行的察举制已经名存实亡。正因为如此,所选用之官吏空有鱼肉百姓之能,而无造福地方之力。自古以来,选用栋梁,德才并举,甚至德优于才,此种选法置之太平盛世尚可一用,然置之乱世断不可取。无德可以养德,无才短期内却养不成才,故我之意,唯才是举方是王道。”
“唯才是举?”蒯越嘴里轻声念了一句。
“正是。若担忧人才德行有亏,则以教育引导之,以制度规范之,以律法强迫之,自有功效。先生觉得如何?”
蒯越忽然站起身来,向周瑜躬身行了一礼,他抬起头,道:“主公之言,发前人之所未发,言前人之所未言,使臣下茅塞顿开,臣下拜服。”
周瑜忙起身扶住蒯越,笑道:“异度先生不必多礼。”
这时钟晟急匆匆的走过来,喜道:“公子,打听清楚了。”
“哦?”
钟晟带人潜入混乱的敌阵当中,抓了几个小头头,一番审问之下,却原来是洞庭湖湖盗内部内讧,甘宁的副手勾结长江水盗意图吞并甘宁的洞庭湖盗,被甘宁的另一个副手邓飞察觉,双方在洞庭湖上发生了一场恶战。
钟晟将事情快速的报告完毕,周瑜站在船头,双手抚在船头的女墙之上,笑问道:“我欲收服这伙洞庭湖盗,先生可有办法?”
蒯越表情凝重,沉思良久,对道:“甘宁遭受突袭,据说又身受重伤,主公可待其疲惫之后,再行出击,救其性命,再以利诱之,此子必服。”
周瑜点了点头,其实重点就是要把握好出兵的时机,若出兵早了,则感激之心必弱,若出兵太迟,则恐人命多伤,这都不符合周瑜招降这伙盗贼为己用的本意。这就要考验为将者的指挥艺术了。
周瑜笑道:“好计,此乃孙膑击魏救赵之事也。”
说毕,转身对众将道:“众将听令。”
众将立即跪行军礼接令。
周瑜道:“钟晟,你立即将所有斥候撒出去,以最快的速度弄清这一带的水情和通道情况。”
钟晟接令而去。
周瑜接着道:“周恭,你率三百精锐,按照钟晟所报通道处埋伏,多设锣鼓旌旗,若敌欲夺路而逃,则大张旗鼓威吓之,使其退回。”
周恭也接令而去。
周瑜又道:“黄祖,我给你此战全权,剩下的事情我就交给你了,我没有其他的要求甘宁和邓飞我要活的。”
黄祖大喜,忙躬身应道:“喏,主公放心,末将必不负使命。”
周瑜笑对蒯越道:“先生,你我还有一局残局未完,胜负未分,我们继续如何?”
蒯越道:“主公请。”
两人携手进船舱去下那盘未完的棋去了,周旭这次倒没有嚷嚷着上阵,实在是因为自己水性不好,以前连坐船都吐得天昏地暗,这些日子好了许多,但也不敢嚷嚷着去冲阵,毕竟他的天地在马背上。他定定的站在船舱门边,护卫周瑜安全。
黄祖拍了一把周旭的肩膀,道:“那我去了,主公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周旭露出两排大大的白牙,笑道:“老黄,你可得把俺的那份也得带上,好好杀他娘的。”
黄祖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大概过了两个时辰,江面上混战的双方渐渐地显现出疲累来,喊杀声小了许多。
大概有百余艘小船围着最后的一条大船。那条大船正是高悬锦帆的锦帆大船。
大船之上甘宁握着一把长柄大刀伫立在船位,他身后还有二三十个壮汉,个个满脸横肉,手握长刀,护卫在甘宁身侧。
甘宁个头不小,按照现在的尺寸计算,身高达到一米八左右,眼若鹰眸,鼻若刀削,若没有那一脸络腮胡子的话,倒也是帅哥一枚。他身旁站着一个清秀的青年,手握一把长剑,急道:“大哥,贼老三太也猖狂,竟然乘我们不备勾结长江盗袭击我们,现在情势危急,大哥你快走,我和兄弟们还能抵挡一阵。”说话的正是甘宁的好兄弟邓飞。
甘宁大喝道:“闭嘴,我甘兴霸生平行事,但言快意二字,却也不是无情无义之徒。老子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畅意玩女人,凭的便是一个义字,你叫我舍却兄弟们逃命,那还是我吗?”
众人被甘宁的话又激起了斗志,看着如潮水涌上锦帆船的敌人,甘宁怒喝一声道:“弟兄们,头掉碗大个疤,却不能让那贼老三快意了,给我杀!”
“呵呵,甘宁,我劝你还是束手就擒的好。”这时候,在靠近锦帆船的另一艘大船上走出一个青年汉子来,个头不高,但看上去却是少有的精悍,正是甘宁口中的贼老三。
甘宁此时身中数刀,尤其是被贼老三射中了肩膀,又激战了半日,早已身体疲累不堪,此时虽有生撕了那贼子的心,却奈何有心无力。
甘宁拄着刀,咬牙切齿道:“贼老三,老子待你不薄,为何叛我?”
这个时候那个老三也是一脸的扭曲,冷笑道:“甘宁,这世道谁有能耐谁当老大,哪有那么多原因,我也想尝尝做老大的滋味,就这么简单,你可死得瞑目了?”
说罢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远远地传过去,在众人的屏息声中是那么的狰狞。
“嗖”
忽然穿空的一箭似流星般飞过,老三的笑声戛然而止,一支利箭准确的穿过老三的太阳穴,贯脑而出。
老三砰的一声忽然倒在甲板上,众人大惊,就连甘宁也惊了一呆,忽然有人喊道:“不好了,官兵来了,官兵来了..。”
一时间船阵大乱,军鼓声震天,似乎四周都是军士的呐喊声和杀戮声。
甘宁这时候也终于支撑不住,砰的一声倒下去,引得邓飞邓诸人大惊,忙乱成一团。
射箭之人正是黄祖。
黄祖乘势掩杀,武昌水营大胜。长江水盗和洞庭湖盗大部被歼灭俘虏,只有一小部分洞庭湖盗仗着水路精熟,逃了出去。
是役斩杀近五百人,投降近千。
而武昌水营几无亡者。
等甘宁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四天之后了。
甘宁猛地坐起身来,只见自己正在一个船舱之上。这船似乎不是自己的锦帆船,布置的过于朴素了。
这时候邓飞端着一碗药走进来,见甘宁已经醒了,忙跑了两步,道:“大哥,你醒了。”
甘宁见邓飞还在,那么自己应该就不是被长江水盗俘虏了。他疑惑的看着邓飞。邓飞这才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甘宁。
却说贼老三被黄祖一箭射死之后,贼军大乱,官军乘势掩杀,自己与众人也将攻上船的贼军杀散,只可惜,官军兵利,自己又都筋疲力尽,所以做了俘虏。
可当他们知道自己是甘宁和邓飞时,并没有像寻常湖盗对待,而是被待为上宾,并且快速的给甘宁疗伤,就这样已经随着官军行了四天。
他们不知道的是周瑜自立军以来,就将后世医护兵的制度引入了军队,建立医务营,专门负责战场医护,这也是甘宁能迅速被救护的原因,不然以甘宁的伤势,这次很有可能就一命呜呼了。
甘宁算是听明白了,自己被救了,
而且是被当官的救了。
开什么玩笑!
自己从懂事以来就和官府作对,官府千刀万剐自己有可能,救自己谁信啊?
可是..
就当甘宁胡思乱想之际。黄祖推开门进来了,黄祖一脸严肃,面无表情的扫了甘宁一眼,道:“既然醒了,那主公有请。”
邓飞忙向黄祖行了一礼,对甘宁道:“大哥,贼老三正是被黄将军所杀!也是他就我们的。”
甘宁也不是那种细腻的人,瞥了一眼黄祖道:“谢了。”
黄祖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只是定定的站在哪里,似乎是等甘宁穿上外衣。
甘宁也不拖沓,随即穿了外衣,又甩了甩胳膊,踢了踢腿,虽还有些疼,但确实好多了。
三人到达周瑜的船舱的时候,周瑜正在和蒯越下棋,钟晟,周峰、周恭三人侍立在侧。周瑜仿佛没看见三人般,黄祖自然站在了钟晟身旁。甘宁和邓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邓飞自然也搞不清楚状况,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两人落子的声音。
甘宁见一个清秀少年和一个中年文士在下棋,他也搞不清楚到底谁是主公,少年虽然英气不凡,但年龄看着太小,应该是那中年文士了,刚要道谢。
不料周瑜这个时候却开口道:“甘宁,甘兴霸,据说爱奢成痴,友人若重金盛宴厚待之,则真心接纳为之效死;若友人青菜淡饭予之,则打劫抢舍威逼之。不知阁下这几日在我这里粗茶淡饭可还吃的惯?”
甘宁一滞,他没想到率先开口的竟是那个面若冠玉的少年,如此看来,这艘船上所谓的主公应该就是这少年了。不过这少年倒对自己颇为了解,竟然知道自己在乡里的一些事。他狂笑道:“这个我倒不知道,都是昏迷之中邓二弟喂我吃的,具体什么味道没感觉。”
周瑜忽然落下一子,笑对蒯越道:“你中计了,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蒯越也笑着抹了抹胡子道:“主公棋艺又长进了。”
周瑜这才转过身来细看两人。甘宁的形象和他想象中的相差较大,最大的特点就是那满脸的络腮胡子了,他甚至心里坏坏的想这家伙那么在意自己的外表,那么喜欢华美的衣服是不是对自己的这幅模样太没自信,可说实话,除了那独具特色的胡子,这家伙还是蛮帅的。至于邓飞,则显得过于秀气了,倒像一个文弱书生一般。
周瑜在两人身上若有似无的扫了一圈,忽然正声道:“先自我介绍一下,我乃庐江舒城周瑜,现任江夏夏口督,鄂城令。”
“什么,你就是那个最近闻名荆湖的周瑜周公瑾!”甘宁还没说什么,邓飞却是一脸惊愕,喊出了口。
太年轻了,看这模样应该还没加冠吧。
这就是斩杀那个为乱江夏数月头目赵慈的周瑜,这就是那个一战平定江夏蛮的周瑜周公瑾,开什么玩笑。
甘宁哈哈大笑道:“就你,恐怕还当不得这个名头吧。夏口督周瑜的大名我甘兴霸也听过,不过看你的样子恐怕连一张一石的弓都拉不开吧,又胡吹什么大气。”
周旭在一旁大怒道:“放肆。”怒睁牛目,一副便要上去暴揍甘宁的模样。
周瑜只是平静的挥挥手,淡淡的道:“甘宁,现在有两条路,第一,我欣赏你,如果你愿意为我效力,那好处不少;第二,若你不愿意,只要你说一句以后不滥杀无辜,我便放你们离开。”
周瑜知道,对付甘宁这样的猛将,没必要像对待文人那样晓以大义,只要给与他们好处,并且越直接越好,这样他才不会觉得你跟他们玩心眼。
甘宁盯着周瑜,但见周瑜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平静如水,他笑道:“你不怕我这里答应你了,离开之后便反悔。”
周瑜忽然猛地一下站起身来,强大的威势瞬间让房中的空气都紧张起来。周瑜冷声道:“昔有得金千两,不如得季布一诺。吾虽于你为打过交道,但也知道这个义字,信字怎么写。甘兴霸难道是人前一套,人后又一套之人。”
他的话就像金石之音,掷地有声,就连甘宁也呆在当地,咬着牙不说话。
周瑜寒声道:“我敬你是一条汉子,才对你说这么多,勿在说这等言语,叫我小觑了你。”
说罢,便摔袖而走,显得气不可耐。
甘宁忽然一下子跪倒在地,大声道:“主公在上,若主公不弃,某愿一生一世为主公牵马缒蹬。”
邓飞见状,也忙跪下来,道:“主公在上,邓飞亦如此。”
黄祖忽然眼皮动了动,暗道:“主公真是好手段。”
其他众人也是一般的心思。
周瑜停下脚步,似乎是在思考。甘宁则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这一刻,他才发现,眼前的这个少年公子,真正是那个名动荆州的周瑜。
周瑜叹息一声,转过身来,扶起甘邓二人,道:“无需多礼。”
甘宁被周瑜握住胳膊,但觉一股大力向自己袭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了起来。暗道:“主公好强的力道,看来传言非虚。”
甘宁道:“主公,现在整个洞庭湖盗由于贼老三的叛逆群龙无首,若主公答应,某愿即刻启程前去招纳,然后返回以助主公。”
周旭立即哼了一声道:“公子,这家伙满嘴的胡话,若放他去,那还有归来的道理。”
甘宁见周旭叫周瑜公子,必是周瑜平时极为信赖之人,只是他本就是一个急性子,这时候也管不得他是不是周瑜的亲信,大声道:“某的兄弟邓飞可留在营中为质,以证某言不虚,如何?”
周旭还是那个样子,道:“他又不是你的亲兄弟,你那会管他的死活。”这话就说的诛心了。
甘宁还待反驳。
周瑜却笑了,笑的如沐春风。他走上前来,道:“不知兴霸此行可需何物?”
甘宁一愣,忙道:“回主公,一人一船足矣。”
周瑜道:“前番作战,长江水盗也漏了不少,你还是带几个护卫吧,邓飞他们几个既是你的左膀右臂,你此行带上当会无虞。”
甘宁大喜,忙又跪下磕头道:“主公信赖,末将万死难报。”
周瑜道:“我在益阳等你。”说罢便命黄祖送甘宁邓飞二人出去。
这时候周旭才哇哇大叫起来,道:“公子,不过就是一个虬髯汉子,你干嘛那么迁就他,这家伙这次离开,那才是鱼如大海,肯定不会来了。”就连周恭钟晟都觉得放了太冒险。
黄祖返回之后也是持此意见。
说实话,周瑜心下也是惴惴的,这几乎成了孙策和太史慈相交的翻版,只不过这年头又没有知识产权保护法,自己用了就成自己的了,反正也没人知道。就连孙策现在也不过是他父亲帐下一名校尉罢了。
周瑜笑着看向蒯越,蒯越则是心服的点点头,心下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主公之智,前途不可量啊。甘宁此番前去,回来的时候,带回来的可不仅仅是一两名死心塌地的猛将,更是一支骁勇善战的水营精锐啊。”
周瑜笑道:“我信兴霸为人,必不负我”
这年头不乏对你散金送银之人,却唯独缺少那种相信你,并且在心底里实实在在看重你的人,换句话说,送你金钱容易,不过是他们想让你做牛做马而已,而极少有人将人当人看待,可一旦你给与这种人人的尊重,那他们怎么会不效死力。
周瑜正是晓得这年月这种情况,这才放放心心的让甘宁回去。
因为他知道,甘宁这一生,算是给自己了。
这是古人的气节,也是古人的坚持,更是古人的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