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楼上,徐万翎凭栏而立,远眺楼下莽莽苍苍的无尽森林,目含深意。灿烂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宛如一尊赤金塑像。
在他身后,一位双十佳人慵懒地倚着火虬长椅,胳膊搭在龙首扶手上,手指轻轻敲打着虬龙喷出的龙珠。此女头发随意盘在脑后,水蓝色蝶裙下露出一双精致的脚,在椅子边缘来回荡着,显然在徐万翎面前没有半分拘束。女子秀丽妩媚,不传秋波却有妖冶之姿,不施粉黛却有明艳之色,实在是人间绝美。
若有人在此旁观,定会抚掌而叹:好一双遗世出尘的璧人!不过,他要是得知这二人的身份,便决然不会再发出这样的感慨。因为,这二人正是平州道门的两位巨擎,徐万翎与沐凌川。
这望月楼在隐月派内最高的山巅之上,乃是沐凌川私人之地,除非她本人允许,否则他人不得入内。能站在这里,徐万翎自然是得了沐掌门的徐许可。只是从现在两人的状态上看,徐万翎远远不止得到许可这么简单。
在一片静默中,一位侍女径直推门而入,端着两盏兑好的玉秋饮来到沐凌川身旁。从进门开始,她的目光就一直定在了徐万翎的背影上,恨不能杀死对方一样。看她模样乖巧柔和,眼中的杀气却似乎要凝聚成实体,气愤地模样倒显得可爱至极,惹得沐凌川扑哧一笑。
侍女闻声,脸上腾地一红,连忙放下杯盏,急匆匆告退了。等侍女走远,再也听不到此处对话,沐凌川才悠悠抿了一口玉秋饮,道:“徐宗主也察觉到了女儿心思,就不想表示点什么?”
徐万翎依然目不转睛,环抱起双臂回答:“沐掌门又说笑了。她不过是误会你我有越矩之事,心怀愤恨罢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又何需多言,自寻没趣。”
“可不止是愤怒吧,还有别的东西啊。”沐凌川语调上扬,竟然和徐宗主调笑起来。
徐万翎回身正视沐凌川,只见她笑意盈盈,如牡丹绽放,夏莲盛开,芳姸不可名状,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怎么,真没什么话说?”沐凌川眸中灵光闪闪,更添三分娇媚。
“我只是不想破坏你刻意营造的美丽罢了。”徐万翎直接走到另一张雕着镂空花纹的木椅边大马金刀地坐下,毫不在意的回道,“我们说过很多次了,雨笑这孩子对我绝无属意,我对她更不可能动心。她不过是将你当作母亲一般的人物,对我这个假想中的继父充满敌意而已。”
“唉,可惜了我这徒儿,你竟不对她动心。”失望地叹了口气,沐凌川微微坐正了一些,“你小子这样挑剔,怕是到了大限那一天,也寻不到你的命中姻缘。”
徐万翎干脆地回道:“有沐姐姐珠玉在前,小弟怎敢妄动凡心。”这话在旁人听来,定是在夸奖沐凌川美艳不可方物。然而二人相熟多年,这话中隐藏的讽刺意味,沐凌川又岂能不知?
“我寿元两千多了,见过的鬼机灵可不少。他们哪,从未骗到我分毫!”沐凌川道,讽刺徐万翎话中有话。
“小弟也正是此意,自忖年华尚幼,不成功业,何以为家。”徐万翎顺口接上,嫌弃沐凌川以老压人。
“你小子!”佯怒一叱,沐凌川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把折扇,顺手砸向了徐万翎。
徐万翎接来一展,只见雪白的扇面上写了数行小字,嘴角不由泛起笑容:“哈哈,沐姐姐好力气!”
原来是沐凌川把自己对林虎一事的看法写在了扇子上,难怪徐万翎看过后一阵欣喜。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明说,非要用纸扇题字这样的方式,那就是属于两位结丹期修士的闲情雅致了。毕竟他们此刻这般惬意自得,多些雅兴也是在所难免。
又嬉闹了片刻,徐万翎起身告辞。目送徐万翎驾云远去后,沐凌川作法唤来了侍女雨笑。
“师尊有何吩咐?”雨笑下拜问道。她脸颊绯红犹存,还没有恢复过来。沐凌川道:“好了,收起嬉闹之心。我们需要出门了。”
雨笑顿了顿,飞速地调整好了脸上的表情,垂首道:“是!”
沐凌川看了眼望月楼外明亮的云天,突然幽幽叹了一句:“这太阳,最近是越来越红了,真不是个好兆头。”雨笑不解其意,默不作声。沐凌川也不解释,和雨笑一同换了紧致短衣,又披上玄色大氅,便封了望月楼的出入禁制,驾起法宝而去。
徐万翎得了沐凌川的肯定与支持,立即着手寻找林虎。然而数日过去,却没有林虎的半点踪迹。不得已,平州四宗只好扩大搜寻范围,加派人手。
令众修士感到不安的是,天空中的太阳越发变得赤红,好像有什么诡异的天象要发生一般。然而大家在人心惶惶了好一阵后,却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修士们这才逐渐放松下来,更加专心的投入到寻找之中。
然而血色的太阳一日比一日殷红,纵然人们不再惶恐,但心思又怎能轻易平复?
再说林虎的肉身被魔头带着远遁数十次,魔头终因法力不济而再度沉睡,林虎才重新控制了身体。但他从半空中摔下,受了极大的冲击,过了许久才从昏迷中醒来。
醒来的林虎只觉全身剧痛,快要散了架一般,在原地躺了好久才勉强起身。茫然四顾,周围尽是高大的参天古树,哪里辨得清自己身在何方?
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林虎万念俱灰。他知道在茫茫森林中迷失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吃饭喝水这类的事情倒好解决,可万一碰上什么猛兽,自己连护身的兵器都没带,岂不是要做了猛兽的餐点?
可是自己怎么到了这荒郊野地的?何仙师呢?庄主和木爷爷都不管我了吗?越想越气,林虎索性发起脾气,一下躺倒在地上,胡乱地拍打起地面来。
怎么能不管我,怎么能让何仙师把我扔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气死我啦气死我啦……咦?
林虎一下坐起来,惊讶的看着双手:自己怎么有力气满地打滚了?他又站起来原地蹦了蹦……虽然依旧疼痛难忍,但他确实有力气跳起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林虎弄不清楚。
蹒跚着向前走了一段距离,终于在茂密的林木间看到了一条笔直的小道。阳光照在路上,和阴森森的树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显得分外明亮。林虎凭经验判断出这应该是伐木人开辟的道路,立刻喜上眉梢。他顾不得身上的伤痛,开始大步沿着小道向前行进。开始时,他是踉跄着向前,后来是踮着步小跑,直到他大踏步飞奔,他才清晰地察觉到自己身体里正在快速地从外界汲取能量,补充自己的消耗。
林虎停下来,检视自身,发现自己一停止运动,身体就不再吸收能量。这就是极限了。林虎清楚得很。
但这能量是哪里来的?在林木间的恢复速度不及在道路上的,难道这条路有古怪?林虎一下闪进树林,在树林里奔跑了一阵,果然恢复速度不如刚才。
竟然真的是这条道路!难道老天也在助我回家,帮我吗?林虎兴奋地大喊一声,撒欢似的沿着道路疾驰而去。
片刻之后,道路前方出现了一个拐角。林虎不管许多,继续飞驰。然而道路弯曲,林木又开始阻挡阳光,路况变暗了许多。同样,林虎的恢复也慢了下来。
已经熟悉了能量变化的林虎一下就发现了这点,他迟疑地慢下了脚步——恢复速度依然没有变快;他加速——体力流失加速了。他跑着跑着,跑出了幽暗的阴影——忽然之间,体力的恢复又变快了!
感受到重新照射到身上的温暖阳光,饶是笨如林虎也发现了其中的秘密,那就是:林虎的恢复与阳光有关。于是,这个十二岁的迟钝少年第一次抬头看了看今天的太阳。他惊异地发现,往日金黄的太阳竟然透出了些许的殷红,如傍晚的残阳一般。吃惊的少年张大了嘴巴,对此景说不出一个字来。
接下来林虎又跑了许久,却奇怪地没有见到动物的踪影。不过林虎可没工夫去想这个。
长久以来的进食习惯让林虎的肚子适时的叫了起来。阳光虽能补充体力,却管不了肚饿。林虎无奈,迫于肚子的催促,只得爬上路旁的树木,去寻找果实。至于鸟蛋,初秋时节它们已经都变成会飞的鸟了,林虎可是一只都没有见到。
可是果实也不是那么好找的。半天也没发现几个。
也许是被什么动物吃光了吧。他正在树上东攀西荡,远远地看见几个大汉骂骂咧咧地顺着马路走了过来。他们一身皮质的衣衫,背着宽大的锯条和斧头,正拄着简陋的拐棍前进着。
这不是伐木工吗?!林虎高呼一声,从树上三下两下窜了下来。
几个伐木工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怪物,忙举起棍子来要打林虎,胆小的甚至摸上了斧头的柄。“别,我是人!”林虎连忙喊。众人见是个小孩,才大笑着放下心来。甚至彼此嘲笑起对方的反应来。
有被吓得不轻的,恼火地问他为什么跑到树上,是不是见到什么怪物了。林虎连连摆手,介绍自己是个猎户,和家人失散了。但问他的木工并不信他,说这附近一定有什么怪物,不然他们的骡马也不会全被吓得吐血而亡,让他们数天的劳动成果都丢在了密林里。
林虎也没见到什么怪物,对伐木工爱莫能助。不过他们的注意力转移的也快,一了解林虎和家人失散了,淳朴的工人们立刻询问了起来。但他们听到“归云庄”时,眼神中表露出的迷茫却让林虎陡然紧张了起来。
伐木工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言语。其中一个年长的开口道:“小伙子,你真的不是来逗我们哥几个的?这方圆百里,我们都熟悉的很,再远些的地方也听说过,认识些人。可这归云庄,我们却从来没有听过。至于姓林的人,更是一个也没有见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