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日,太阳已经升起,浓雾已退去。
人将起,起来做什么?什么也不做的人也要起来。因为人要做事,人要吃饭。
老酒客栈里的店小二很早就起了。因为近来几天客栈生意忽然变得好了起来,他得起早开门,虽然他不是勤快的人,但他得开门做生意。
今天他这门开得很好,门刚开不久,就有不少进来。他们骑马从东边而来,一共十八个人,每个人都带刀,十人把刀,十八匹马,马是好马,全是百中挑一的骏马,价值千金。他们一路上风尘仆仆,想必是为办一件重要的事情而如此焦急赶路。
可他们在老酒客栈呆的时间不长,吃完饭后就离开了。
冷无名一天都没有下来,饭菜是店小二送上去吃的。
就这样一天过了。没有人注意是否少了些人,可是没有人注意,不是没人关心你,因为大多时候你在别人的生命中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黑夜总是比白天来得早,在太阳还未落下时,它就已经悄然来临。
老酒客栈又忙了起来,店小二在楼上楼下跑上跑下,忙得不可开交。老掌柜还是老样子,靠在柜台算清楚他的账。
外面的长街上已没有人走动,灯笼透出灯光的昏黄无力,像是油尽灯枯的老人,随时都有可能死去或灭掉。四处望去一片荒凉,只有几条无家可归的野狗在四处乱蹿,想必是在找一些残羹剩饭,以充饥饥肠辘辘的空肚。
忽然从远处传来马叫声与一阵阵马蹄声,野狗一下就被吓得跑没了身影。声音越来越近,最后他们在老酒客栈门前停了下来。他们是今早来过的那一批人,还是十八个人,十八匹马;不一样的是他们看起来心事重重,脸色疲惫不堪,不管是人还是马。
他们一走进客栈,店小二马上就迎了上来,因为这又是一笔大生意。
此时坐在楼下吃饭的人不少,他们十八个人引起楼下一阵骚动。可冷无名坐着没有动,慕云轩也没动,她不关心任何人,她只关心对面坐着人。
很多人都起身看向他们,是因为走在前的两人身穿锦衣华服,很有气派。而且也带刀,十八个人,十八把快刀。而看向他们的人,脸上都带着尊敬之色,躬身为礼。
江湖中很多人,不认得‘金刀三客,金刀门金十四’的人还不多,敢对他不敬的人更没有几个。
人不少,可好在客栈桌子足够多,他们十八个人也只坐了五桌。
只是才坐下不久,金十四就向对面的侄儿金洛尘,道:“想不到我们加鞭快马的赶来,在路上也不敢耽搁半日,还是来晚一步,他们五人竟已遭人杀害,而且还不知是谁下的毒手。”
金洛尘听此也只能哀叹,道:“三叔,他们脸色发黑,七窍流血,必定是中毒而死于非命,而且从他们死后来看,他们并没有多大的反抗之力,想必下毒的人是个用毒高手,不知您有没有看出是何人所为?”
金十四想了想,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摇摇头,半天才道:“江湖上用毒的人不多,而用毒杀人于无形的人也就那几位,可如果真是他们其中一人,那我们也只得忍气吞声,无能为力。”
金洛尘望着三叔的神情起伏不定,不由开口道:“江湖上谁人不识得我们金刀门的人,竟敢杀害我们金刀的人,他们是谁?就不怕我们报复。”
金十四叹道:“你才初入江湖,江湖的事知之甚少,江湖上的很多事你都不明白。武林中有三毒,三怪,三圣,这九个人在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且没人敢得罪。就连几大门派的掌门遇见他们也得恭恭敬敬,礼让他们,更不用说我们金刀门。”
金洛尘听此一言,好奇心已起,只得追问道:“他们都是武林前辈,可他们分别又是谁?”
金十四突然变得严肃,脸上也带着尊敬之色,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三毒,就是毒仙子花娘,毒阎王阎三更,毒夫人屠夫;三怪,酒怪莫九,鬼怪鬼七手,吃怪杜七,三圣,剑圣铁剑尘,刀圣宋狂刀,医圣司徒青云,不过他们行事诡异,出手更是不凡,行踪飘浮不定,神龙见首不见尾,能遇到他们的人不多。而且,他们早已隐退山林或不知去向,至今已有几十年没有在江湖中走动,怕是很多人遇到他们也不见得认识。”
他们的对话声音不低,引起很多人的注意。
可是引人注意不只他们二人,因为冷无名坐的地方也格外引人注意,与他坐一桌的是一位绝代佳人,容貌倾国倾城也不过,可他看起来就寒颤多了。只是让人羡慕的不是他能与这样一位绝代佳人坐在一起,最羡慕的是如此绝代佳人竟然时不时的为他倒酒,这如此美景可是羡煞旁人不已。
可冷无名没有在意他人的看法,依旧不快不慢,一口一口的喝着他的酒,吃着碗中的菜。一切那么的自然,一切那么的随和。
羡慕他人的一切只能让你心生妒忌,从而使你失去自己本来已经拥有的东西。
华灯已初上,只是长街也无人。
有的只是天上的圆月,无数的星辰。它们的光从天上落下来,落进别院,落进水中,落在赶路人的身上。
什么人在赶路?在这凄凉的夜晚,连天上的月亮也觉得孤单,只身躲进了云里。只有满天的星辰,伴着路人。
可他们不是归人,也不是过客。行走在他乡的人,归去的时间遥遥无期。作为他乡人的过客,何处为家?何处又可以安家?安下他乡的异人。
行走在路上的人都是归人,也是过客。过尽千山,走过万水,客死他乡,身往何处?身在天涯,魂归故乡。
又有好马良驹的嘶叫声打破长街的宁静,马蹄声从远而近。客从远方来,两个人走进客栈,没有马,马在外面。
他一身华丽的锦衣华服,白得一尘不染,目光如炬,风度翩翩。这是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就连已为人妻的妇人也无法抗拒他的魅力。他武功卓群,剑法无双,当今武林盟主的亲传弟子,有武林四公子之称的君公子赵九君。
一个满头银发,面目病态,只是一双眼充满生命力的眼神,这不像是一个老人的眼睛,更像一个少年的眼睛。他跟在赵九君的身后,态度非常恭敬。无论是谁看见他这样对一个少年恭敬的样子,一定想不到他是昔年名镇江湖,以一把铁剑孤战万毒教七大长老而立于不败,杀死五人,别外两人重伤而逃,有‘无畏剑’之称的崆峒大长老赵无畏。
人无畏死,剑无畏生,一剑之下,必有一死。一个不怕死的人,出剑不顾生死,只为取敌人的性命,这样人最可怕,而他的剑也最无情。不过还好,这样的人不多,这样用剑的人更少,毕竟世上敢拼命,不要命的人实在不多。
武道,快到极致,方能立于无敌;而人,无畏生死,只为刺出那致命的一剑,方能战胜对手,立于不败之地。
这两人在江湖上可谓是声名远扬,很少有人不识得他们。因此,他们虽然只有两人,可是他们引起的骚动更大。很多人都站起来,就连金十四一群人也站了起来,只是在恭迎他们二位,脸上不仅都带着恭敬之情,有些人脸上已经带着畏惧。
畏惧的人身体已经开始发抖,他们此时只想着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可有的人还是坐着一动不动,仿佛一切与他们无关,也仿佛一切在他们的眼里没有发生。
冷无名又在一次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可所有的人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看与他同桌的人,反而忽视了他的存在。这样很好,因为他是一个不想出名的人,也不喜欢别人一直盯着他看,毕竟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可看的。
就在大家一直盯着冷无名不放的时候,从客栈门口传来一声咳嗽,又有人来了。一老一少,她们是着装怪异的祖孙二人,老妇人拄着拐杖,小女孩扶着老妇人的胳膊,走一步咳一声的向前走着,她走到一张空桌子坐下,一只手拿着手帕捂住口不停地咳嗽,像是病入膏肓而苟延残喘。
铃儿坐一边把玩着手中的铃铛,一边左顾右盼,眼睛不停的在找寻着什么?
忽然,老酒客栈瞬间陷入一片黑暗,没有声音,也没有一丝光亮。不知过了多久,客栈又变亮起来,一切好像变得与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一切还是变了。只是发现不同地方的人很少,也就几个。
冷无名还是一动不动的坐着,只是已经不在吃东西。
慕云轩也放下手中的筷子,举杯就要喝完最后一怀酒。冷无名突然站起身来,对着慕云轩,道:“等一等,你身体还没恢复,少喝点酒,我替你喝一怀。”
慕云轩听此一言,以为冷无名担心她的身体,脸上不由现出淡淡的羞红,低着头把酒怀递给冷无名,道:“那我以后不喝了。”
冷无名喝完酒坐下,又一动不动。慕云轩还没恍过神来,依旧低头着。
很多人依旧喝酒吃菜,而有的人已经吃好喝好。他们准备起身离开,可是一站起来,身体就如高空坠石一般向地下倒去。然后在地上打滚,口吐白沫,像条狗一样在地上翻来覆去。
人一个接一个倒下,一共二十五人。他们同样脸色发黑,口吐白沫,一定是中了毒。也有人安然无恙的站着,坐着,但他们只有几个。
慕云轩看着地下中毒的人,忽然冷无名先前替她喝了怀酒,而此时他坐着一动不动,难到也中毒了。想到这里,她脸色忽然变得苍白,毫无血色。她突然一下子站起来,怒道:“好一个毒仙子,竟然为老不尊,竟敢向我等小辈下毒,当真以为武林中无人可奈何得了你。”
毒仙子花娘听此一言,讥讽道:“无知小辈,老身行走江湖几十年,从未遇到过对手。想取老身性命的人无数,可他们如今都已长埋于地下,而老身依然健在。”
慕云轩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可她依旧不害怕,嘲讽道:“如此说来,莫非前辈的武功在江湖上已经天下无敌,在世间已没有对手,就可以任意杀人了。”
毒仙子花娘又咳了几声,道:“老身虽然杀人无数,可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杀人,如今老身已经很久没有杀人了。”
慕云轩顿时无言以对,过了片刻,她才开口道:“前辈说话是真是假,我等小辈也不知,可是,如今倒在地下的二十五个人,他们所中的毒必定不轻。如果没有解药的话,他们必定会毒发身亡,难道今日前辈想在此大开杀戒不成。”
毒仙子花娘又咳嗽几声,没有说话。
可大家都非常着急,因为中毒的人不知道还能支持多久。没有中毒的人也不好过,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过些时候会不会中毒,屋子里变得很是沉默,空气也是像被冻结一般,就连人的心跳似乎也比平常加快好几倍。
就在大家都等得不奈烦时,毒仙子花娘依旧没有说话一句话。可是铃儿突然说话了,她慢悠悠道:“今日中毒之人都不用死,可是想要活命的话,我这里有解药。不过你们得留下一些东西。”
金刀门也有五人中了毒,于是,金十四接道:“什么东西?”
铃儿痴痴笑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每个人都能拿得出来。”
金十四道:“不是重要的东西,那是什么”?
铃儿道:“一只手,每个人留下一只手。这个东西是不是每个人都能拿得出来。”
这个东西确实每个人都能拿得出来,可是这个东西也不好拿。毕竟是自己一只手,没有了一只手,人就残废了。可要是与人的生命比起来,一只手又算不了什么?于是,有人为了能活命,只得留下一只手。
一只断手,断手从人的身上砍下来,血溅在地下,倾刻间染红了地下。一只手,两只手,三只手、、、、一共二十五只断手。他们一个接一个砍下来,一个接一个地走出去,有的人本不应该走,因为他们就住在老酒客栈,但他们还是走了。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还有人没有人,冷无名就是一个,慕云轩也没有走,因为冷无名还坐着。金刀门的人也没有走,不过多了五个废人。赵无畏与赵九君没有走,因为他们没有中毒,没必要走。也还因为他们要做事情没有做完。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做任何事。就这样沉默了一阵,有人等不及了。她们起身准备离开,可是有人挡住了她们的路。
要走的人是毒仙子花娘和铃儿,可是居然还有人敢挡她们的路。那人不是笨蛋,就是嫌命长。可他即不是笨蛋,也不是嫌命长,他只是想要一个理由,一个杀他的理由。
冷无名就是那个人,他是突然站起就去挡路的。很多人没有想到,慕云轩更是想不到,因为她认为冷无名中毒了,幸好他没有。可他现在做的事比中毒要危险得多。
冷无名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也没有说话。可铃儿说话了,她轻声道:“大哥哥是想要解药吗?铃儿可以给你,不用砍下一只手。”
冷无名道:“不是。”
毒仙子花娘看着眼前的人,他不像是中毒,可他明明喝了有毒的洒,而她绝对相信自己的毒,没有解药,毒不是轻易就可以解的,于是她问道:“你没有中毒。”
冷无名回道:“当然没有。”
毒仙子花娘道:“你不是喝酒了吗?”
冷无名道:“是喝了,可是没有谁规定喝酒就要中毒。”
毒仙子花娘又咳了一声,道:“想不到老身竟然也会看走眼,看来老身是真的老了。即然阁下没有中毒,那就请让路吧!”
冷无名没有动,一点也没有想动的意思。
毒仙子花娘见他一动不动,又道:“你还有什么事?”
冷无名道:“理由。”
毒仙子花娘道:“什么理由?”
冷无名道:“杀我的理由。”
毒仙子花娘道:“没有理由,就算有,老身也不会告诉你。”
冷无名道:“哦,那很好,今日之事改日冷无名定向前辈讨个说法。”
这句话说完,冷无名就走开了。他向二楼走去,可是没走几步,他就停了下来,因为有人挡在了他面前。
人本就是奇怪的东西。刚刚他才挡了别人的路,现在别人又挡了他的路。看似很公平,可实际又不公平,只是世间那有什么公平的事。
冷无名没有开口说话,可已有人说了。说话的人是君公子赵九君,是他挡了冷无名的路。
赵九君道:“你就是冷无名?”
冷无名道:“我就是。”
赵九君又道:“那你是否记得几天前杀了什么人?”
冷无名道:“当然记得,可是我杀什么人与你有何关?”
赵九君道:“你杀了崆峒派的人,那些人虽然不成气候,可他们也是我的师弟。我作为他们的大师兄,他们的仇当然得由我来仇。”
冷无名道:“这是应该的,毕竟他们是死在我的剑下。”
赵九君道:“想不到你居然敢承认,难道你不怕死?”
冷无名道:“当然怕,而且怕得要命,可是我还年轻,想来还不到死的时候。”
赵九君道:“可惜你快要死了。”
冷无名道:“是非常可惜,不过最可惜的是我竟然不知道。是谁要杀我?你还是他?”
他当然指的他‘无畏剑’赵无畏,因为他才是最可怕的人,一个用剑不要命的疯子。这种人很少,可是遇上这种人最头疼,也最危险。
赵九君道:“当然是我,难道我不配?”
“当然不配,你要报仇应该先找我。”
这话不是冷无名说的,话是从外面传进来的。来人是谁?又为何在这个时刻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