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宣帝神爵元年(公元前61年)的初春,大汉西域都护府已经在乌垒城设立了七年。首任西域都护府都尉郑吉依旧起得很早,这位兵卒出身,靠着战功一步步升迁到都尉的将军,习惯了每天凌晨丑时起床,洗漱后骑着宣帝赐给他的那匹乌骓马,沿着乌垒城的城防岗哨巡查。
初春的乌垒城,春寒料峭,西风如刀。岗哨的士卒们三五一群,围坐在火堆旁取暖,远远听到乌骓马在寒风中不停的轻声嘶叫,都拍了拍铠甲上的积雪,站直了身体,斜竖手中的长戈,朝着乌骓马的方向行注目礼。
郑吉并没有注意到哨兵们在向他敬礼,今天是南线斥候回报的日子,他勒起缰绳,乌骓前蹄一抬,后腿一蹬,仰天长嘶一声后,像荒原上的一阵风一样从哨岗处掠过。
按例,非重大军情,斥候不得入城。派出去的各路斥候定期将所探线报写在简条上,藏匿于乌垒城外的白蜡树林中某棵树上的假鸟巢中。郑吉驰马穿进树林后,右手勒住马缰,左手在马鞍上一撑,一招南归落雁,稳稳的从马上翻身而下。此时天色虽略有月色,树林里却仍然黑如砚墨,早已习惯在夜里辨物的他,很快就找到南线斥候的那棵消息树。他调匀内息后,脚尖一点,纵身腾跃后左手抓住消息树的一根枝桠,随后臂腕一发力,一招白猿探果,身形已在五尺空中飘了起来,只见他右手一探,斥候放在树枝桠鸟窝中的那枚竹简,已在他手中了。
郑吉并不急于去看竹简。已经在西域都护府度过七个年头的他,经历了车师国一役后,行事越发稳重老辣了。虽不敢与赫赫战功的霍去病、卫青相比,但幼年就拜师习武的他,早年跟随李广利将军西出玉门关,征伐大宛国,一路征战厮杀,一路铁血黄沙,直至车师国一战成名,西域三十六国无不拜服于他的兵锋之下。谁曾想到,这个当初在李广利将军营前持戈宿卫的刀斧手,居然在烈烈西风的洗礼下,锤炼成了一位独当一面的统帅。
郑吉绕着树林走了一圈,老练的观察着雪地上的足迹,在确认周围没有人潜伏跟踪后,起身跃上乌骓马,掉头驰回城内。此时天色渐明,都护府内的哨岗正在换班。郑吉站在府衙门口,往东方眺望,一轮彤日从东边的雪原上升起,此刻的他,内心一阵温暖。这个一直在边塞屯田戍边的大汉将军,早已习惯了塞外的雪雨风霜。但每每遥望东方,他的内心总能获得一种来自于故土家园的温暖。在那旭日升起的方向,不仅有对他寄予厚望的大汉天子,还有那些曾经一起在河西走廊浴血奋战过的那些前辈所留下来的荣耀与梦想。
走进府衙内,穿过天井,绕过正堂来到左侧的厢房内,郑吉方才从怀里取出竹简细细一看:“羌侯杨玉未与匈奴有约,独自率部欲犯汉境”。郑吉原本锐利的眼神被这竹简上的一行字给消遁无形,先零羌属于西羌分支,世居湟水以北的肥沃草原,素以游牧为生。因汉武帝年间与匈奴勾结叛汉,被李息将军击败后退居在青海湖和盐池一带,但这都已经是五十余年前的事情了,而今斥候却突然传报羌侯杨玉准备率先零羌部犯汉,还是让郑吉有点料之不及。
郑吉自从督军都护府之后,主要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西域三十六国。派往南线的斥候,主要是为了防范匈奴与羌族互相勾结捣乱。所幸郑吉早年与杨玉有过几面之缘,素知此人历来是谋定而后动的,而这次杨玉并未与匈奴联络便直接发兵犯境,肯定事出紧急,如弓在弦上不得不发。
郑吉很清楚,如果不能尽早让汉庭知道西羌叛乱并作出防范的话,那么杨玉这只急冲冲的军队很可能从陇西和临潼二城的缝隙中穿插越境,在避开汉庭西部防线的重兵后,先零羌军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冲杀到右扶风,进而兵临长安城,危及汉庭的核心安全。
必须尽快把消息送到皇帝陛下手中。郑吉在内心思忖了一番,犀利的双眼往雪白的窗外一望,脑海里顿然想起了一个人。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这个人,正在崆峒山上静修。此刻的他,早已厌烦了尘世的种种,他想要忘记所有尘世中的功名,甚至于他崆峒派掌门的身份也不想要了。
一个西域都护府都尉,一个崆峒派掌门,被一件事关汉庭安危的情报再次联系起来了。其实早在十余年前,他们经常互相合作一起抵御外敌。时光如梭,这位当初并肩而战的战友,如今早已不问世事了。他不再是当年横扫西域的义阳侯,他只是崆峒派掌门,因为这巍巍崆峒,才是他最终的归宿,在这里,没有功名杀戮,也没有江湖纷争。
而此刻的江湖,却迫不及待地想露出她的峥嵘。
游侠的故事,从战国到秦汉从未停止过讲述,而江湖的伊始,却在公元前61年拉开了序幕。拜将封侯和刺客游侠,自有历代史官书写,而江湖的荣辱恩怨,只能在寻常巷陌中传诵。
而我要讲的,就是一个寻常巷陌中流传下来的,古远的江湖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