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银文昭正在屋中养伤,一碗参汤还未喝完。几个彪形大汉从门外冲进来,二话不说,拉胳膊拽腿立刻就把银文昭像抬死狗似的抬了出去。银文昭一边挣扎一边喊着:“你们是什么人?敢在皇子府中撒野?来人啊!救命啊!”
那些人并不说话,一路把银文昭架到永基住过的后院里,向地上重重一扔。银文昭背部着地,正撞在伤口上,啊的一声痛晕了过去。
待他醒来,见十七皇子永粦和张问陶正站在他的面前。张问陶面色严峻,永粦恶狠狠的盯着他。
“哗!”一盆冷水泼在他的身上。
“不要泼了,他醒了!”永粦道。
张问陶先问道:“银文昭,我问你。十二皇子是怎么死的?你将真相从实招来。”
“张先生的话,我一点都不明白。您为什么怀疑是我杀了十二爷?我与十二爷亲密无间,我们之间的关系不亚于管仲与鲍叔牙,俞伯牙和钟子期。十二爷薨逝之后,我悲痛欲绝,恨不得也随十二爷同去阴曹作伴。况我银文昭自幼读的是圣贤的诗书,为人最重节操情义,如何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我不问你这个,我已知道十二爷是自杀的。但他为什么自杀?为什么要选择婚夜这一天自杀?为什么要杀死新娘?你又为什么几次三番干扰我查出真相?甚至不惜作出自残的事情来。三指人又是谁杀的?他是受谁指使?三指人在凶案发生前来到十二爷府所为何故?这些重重疑问,都要从你身上着落!”
“这……”银文昭张口结舌,呆呆的看着二人,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此事与我无干。全是三指人做的。你这个欺世盗名的家伙,必是查不出案子,怕在十七爷面前交不了账,才会诬赖于我。”
“好一张利口,还在狡辩!”永粦大怒道:“来人,抬出尸体来。”
两个人抬着一扇门板进来,门板上躺着一具尸体。待放到银文昭面前,银文昭惊的张大了口,眼珠子像快掉出来似的,竟说不出话来。这尸体正是三指人的。
张问陶冷冷道:“我不算冤屈你吧。你与十二皇子合谋将三指人杀害。然后皇子在婚夜里先杀死了新娘,又自杀身亡。利用三指人的断手,做出他杀的假像。并把命案推到三指人的身上。一案三命,而从头到尾,都有你的参与。如果你不说出真相,恐怕你难逃临池万剐、抄家灭门、身败名裂的下场!”
“是,我愿讲实情!”银文昭知道张问陶所说的并不是恐吓之词,他喘着粗气,二目无神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十二爷策划的。”
他停了停,突然道:“那个让十二爷如痴如狂,似鬼迷了心窍一般的哈达那拉氏其实是个不贞之妇!是个黑了心肠的贱人!”
银文昭刚说出来这一句话,永粦如锥扎了似的跳起来:“住口,你这个疯子!不准侮蔑我十二阿哥!来人!”
“喳!”周围的差役奴仆如凶神恶煞般围过来。但永粦语气一转道:“你们都出去将此屋围住,都在七步以外守着,不准让任何人进来,你们也不准进入七步之内,没有我的话,就是天塌了也不许挪步!去吧!”
“喳!”
待众人出去站好了岗,永粦才面无表情的对银文昭道:“好。现在你说吧。”
十二
十岁的时候就与母亲分离,从此以后便在众皇族的白眼与嫌恶中长大。就是亲生父亲乾隆也未能带给他一点温暖的亲情,反而给了他更多的失落与冷漠。这样的经历,造就了十二皇子永基的悲剧性格,在他的心底烙下了深深的自悲与自恋的情结。
表面平淡其实个性倔强,看似谦卑其实过于自尊,追求圆满并且不容于世,这样的性格,使永基发现哈达那拉氏的秘密后,根本无法控制自己感情的大起大落。
何况,他对哈达那拉氏投入了他全部的爱;他也认为他从哈达那拉氏那里得到了他人生经历中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亲情!
何况,他为了哈达那拉氏牺牲了自己的一切,包括不要爵位,违背了森严的等级制度,不顾乾隆的反对……
当他却发现哈达那拉氏是一个污秽不洁的女人时(按那个年代古人的观念),他对她的恨就会演变成强烈的报复心态。由爱而生出的恨往往最深最痛!
其实是银文昭首先知道哈达那拉氏的不贞的。
作为永基唯一的最亲密的朋友,银文昭费尽心思尽可能多的打听了哈达那拉氏的所有身世与经历。出乎他意料的是,他无意间了解到哈达那拉氏不为人知的过去。
她曾与自家府上一个年轻的私塾先生相恋,并有过云雨之事。哈达那拉氏的父亲图喇知道此事后,便将这个私塾先生打发了。并将哈达那拉氏关进独院中,再不让任何男子与她有接触。直到数年后,她出家为尼。而就在那尼姑庵中,永基与她巧遇了。
就在大婚前的一个月,银文昭才落实了这个消息,并告诉永基。
深情立刻就变成了深恶!永基对哈达那拉氏的仇恨倾刻间如东海之深!
但大婚在即,摆在永基面前似乎只有两条路!
一条路是退婚,让自己丢个大丑,让以前所有看不起他的皇族亲戚更有了嘲笑他的理由,今后便永远生活在悔恨与羞愧之中,而且他又怎能面对本就反对这桩婚事的父皇;另一条是结婚,和那个自己曾经深爱过,但后来又仇恨之至的女人生活在一起,背负着内心的耻辱,永远得不到内心的安宁。这两条路都是永基不能够去选择的。
他用自己的聪明想到了第三条路,大婚之夜杀掉新娘,然后自杀,并设置机关让人以为是他杀!
银文昭也参与了这一事件的谋划。为了使永基保全一个清白的名声,为了让永基向那个他深爱也深恨的女人复仇,银文昭也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他派自己豢养多年的一个破了相而且右手只有三根指头的忠心仆人,晚上去充作凶手!
三指人不需要亲自去动手!(永基也坚持自己动手,以使他能够得到泄恨的机会!他既怨恨新娘的无耻,也悔恨自己的愚蠢。)三指人只需在凶案前故意招摇的从菜园胡同一路打听着走向永基府,将一张‘我愿与你同归于尽’的纸条交给永基府中的仆人;然后在凶案发生后暴露出身份,自认凶手即可!但他在大婚当天突然胆怯了,骗过银文昭逃跑了!临池万剐、抄家灭门等可怕的下场,实在让这个三指人承受不起!
银文昭一直派人监视着三指人。当三指人逃跑时,银文昭派人杀死了他,并埋尸于炭窑之中。
但谁来充作凶手的问题又无法解决了。
银文昭在埋尸前将三指人的右手割下来,交给永基。用三指血印来把人们怀疑的视线引向三指人!
永基在那天晚上怀着最后一线希望初试哈达那拉氏后,终于确定她不是处女!下定了决心将她杀死,而后自杀!
杀人前弹琴和拨断琴弦不过是故弄玄虚,以表示另有凶手!
但永基在亢奋的情绪中忘记将窗户打开,结果成了张问陶对于他杀的第一个怀疑点!
接着,纷纷扬扬不期而来的大雪,又将永基在院中精心布置的第三人脚印掩盖,这又成了张问陶质疑他杀的第二个疑点!
然后,张问陶又看出来三指血迹出现于凶案发生之前,又对贯通的竹节、插在树上的镰刀等永基设下的机关表现出了兴趣!
眼看着张问陶一步步向真相走去,银文昭开始寻找挽回败局的方法!
银文昭首先发现了三指人无意间留在一家小酒店的杯子上,小酒店老板又无意间保存下来的指纹;然后,他又按照早已设置好的情节,把那张交给厨房班头的‘我愿与你同归与尽’的纸条查了出来。
接着,他制造了第二次杀人案,并把三指人描绘成似鬼非人的东西,以便为前两个疑点找到解释!
张问陶果然被迷惑了,思绪被银文昭带进了迷宫。
不过,最终帮助张问陶走出迷宫的竟是已经死去了的三指人。他自做聪明逃跑时倒走的脚印,竟让张问陶推断出三指人死于凶案之前!
接着,一个个的疑点就如多米诺骨牌般接连解开!
永粦将银文昭毒死,把他当作谋害永基和新娘的凶手上报给乾隆!
案宗写的是银文昭与永基一同恋上哈达那拉氏,但银文昭因为不能得到这个女人,十分嫉恨永基,于新婚之夜将二人杀死。
银文昭的尸体仍逃不了千刀万剐的命运!不过,乾隆还算开恩,并未累及他的家人!其实乾隆也猜到该案中大有蹊跷,他也不愿意将事情弄大,遭至朝议,引发事端。
“十七爷,此案已破。下官这就告辞了。宣化府的公事,已经担误了一个多月啦!”张问陶在永粦的书房向他告别。
“张先生,如今世上知道十二阿哥秘密的就只有你我二人了。你说--,我能轻易放你走么?”
张问陶一惊,急忙道:“十七爷,奴才决不会对第三人说起!”
“不是我信不过你。”永粦幽幽的说:“在所有皇族亲戚中,只有我和十二阿哥亲密些。我不替他担带谁担带?但是,此事太大,一旦传出去成为皇家笑谈,父皇的身子也受不了,十二阿哥在九泉下也要遭骂名,将来的史册上还要给爱新觉罗家沾上这么一个污点。这样的罪过我是担不了的。所以,你只有以死表忠心了。”
张问陶突然感觉到一阵眩晕,面前的十七皇子变的那样的陌生。伴君如伴虎,这五个字抖然涌上他的心头。
“你死之后,我会好好照顾你家人的。诸般后事,我都会派人料理。你不必担心。”永粦顿了顿叹口气道:“不要怪我,我心中亦不好受,但于国于家我都不得不为此举。你要体谅我心。”
“奴才明白,奴才愿领一死,以保皇家的名声。”张问陶说罢,深深的跪了下去。等他再抬起头来,看到永粦手中已经多了一条白色的绫带。
十三
一年多之后。
嘉庆元年,九月。正是一年一度皇帝木兰秋围的日子。
太阳还未升起,东方的几颗寒星轻轻的眨着眼,凌晨的薄雾在林间草从中弥漫着。承德木兰围场突然响起一阵阵宏亮的牛角号声。
成千上万的将士象是从地底钻出来一样,在围场四周出现。参加围猎的八旗将士,由管围大臣率领着,踏着没膝深的草丛,拨开荆棘,由左右两翼形成一个包围圈,呈现出一幅“猎士五更行,千骑列之涯”的壮观场面。
狩猎开始了。大军开始合围,如潮涌般呐喊着慢慢将包围圈缩小。圈内的飞禽走兽被惊起,豕突狼奔,兔走鸟飞。
大军合围到方圆二十多里地的时候,便停止了。
嘉庆皇帝首先操弓驰马,驰入围场,跨下的紫骍良马如一道紫色的闪电般直飞出去。顿时鼓声大作,炮声隆隆。接着众皇子皇孙一同带马冲了进去。
就在看城的箭楼上,一头银发的乾隆太上皇举着千里镜兴致勃勃的观围。此时,天已经亮了,雾气在黄绿相伴尖密的枝头飘动,秋叶闪着金色的晨光。林深草密,深谷纵横,不时传来野兽的哀鸣声,点点鲜血滴落在丛蔚的草木之中。
乾隆看了一会儿,笑道:“看我皇子皇孙人人奋勇,个个争先,果然不负爱新觉罗氏的血脉!”回头又对在一旁的和珅道:“古者春菟,夏苗,秋狝,冬狩,皆因田猎以讲武事。我朝武备超越前代,当皇祖时屡次出师,所向无故,皆因平日训肆娴熟,是以有勇知方,人思敌忾啊。”
和珅笑回道:“太上皇说的是。听了太上皇一席教导,奴才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方知大清之所以制此祖制,在于整饬戎兵,而非驰骋畋猎之谓。”
乾隆说的高兴,对总管太监马进喜道:“你去把朕的鬼工球拿过来。谁猎得最多,这宝贝就赏了他。”
总管太监马进喜喳一声,回身走出瞭台,对在外边候着的管储物的御前太监王德胜说道:“快去把鬼工球取出来,太上皇要赏人。”
王德胜答应一声,转身就去找。只过了一会儿便哭丧着脸回来道:“不见了,鬼工球不见了。小的死罪,这可怎么向太上皇交待啊。”一边说一边竟抽泣起来。
马进喜一惊,恨恨道:“别他娘的流马尿啦!你可害死我了。怎么这么不当心?太上皇可正在高兴头上,你扫了太上皇的兴。咱们就等着一起挨刀吧。”嘴里虽骂着,却不敢怠慢,急忙回去禀报。
不一会儿,里面便传来乾隆大声的斥骂声:“这么多侍卫御林军,都是瞎眼雀!睁眼瞎!怎么连个死物也看不住?立刻封了看城和箭楼,任何人不得出入!除朕的御前侍卫外,一切人等皆在原位,不许随便走动!马上给朕搜遍看城,就是翻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只见里里外外的侍卫们如被追猎的兔子般来回乱窜着,外边一片吱吱呀呀、哐哐的关门之声。
看城并不大,只是个临时用来休息和观看围猎的很小的城围子。侍卫们搜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已经将看城翻了三四遍。除了铺在地上的八十多斤重的大青石砖没有翻过来看,任何地方都搜过了。竟没发现一点线索。
鬼工球似乎不翼而飞了。
乾隆听完一等侍卫刘荣庆的禀报,沉着脸道:“朕知道了。朕动用数千卫士竟不能在这方圆不足五里的小城找到一丝踪迹,真是可恶!看来此贼十分精明。朕只有另想办法了。”遂大声道:“王德胜进来!”
王德胜此时已经吓的瘫了,二条腿打摆子似的抖,软得一步也走不动。马进喜出来催他,见他这副熊样,也没办法。只好叫两个小太监将他架进来。
乾隆见王德胜已经吓的脸色苍白,两腮的肉直跳个不停,懒得理他,对和珅道:“你来问他。”
和珅答应一声,对王德胜道:“王德胜,你最后一次见到鬼工球是什么时候?”
“回、回、回、回……”
“不用回了,直接说,是什么时辰不见的,距你知道丢了鬼工球有多久?”
王德胜总算舌头利落了,回道:“快到辰时(早晨七点钟)的时候奴才还见过一回,过了一刻多钟,马总管传太上皇的口谕,让奴才取宝。奴才就发现鬼工球不见了。”
和珅道:“既然时间不长,脏物一定没有机会转移。”他对站在一旁的一名三品带刀侍卫长道:“你立刻派人将这段时间从箭楼中出入的人都查出来,带到箭楼之下,一个不许漏掉。”
过了小半个时辰,侍卫长共查出从辰时到辰时二刻之间出入箭楼的十二个人,除腿受了伤不能参加围猎的十七皇子永粦、三名虎枪营蓝翎带刀侍卫和一名出去催水的宫女之外,其他七个人全部被带到楼下跪着。
乾隆与和珅走下楼来。
“虎枪营带刀侍卫巡视路线不得轻易改变,所以不能接近宝物;催水的宫女时间有限,也不可能有空暇去偷鬼工球。只有你们七个最有嫌疑。是谁偷了宝物,若从实招出来,尚能只受一刀,不涉他人。如若叫我查出来,可别怪我无情!”和珅紧盯着这些人的眼,想看出是哪个人作贼心虚,首先乱了眼神。但他一扫之下,却是个个惊慌失措,六神无主,只有一个人镇定自若,表情平静,跪在那里神态安详,似乎这件事情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七个人中,有四个太监,两个宫女,只这一个人穿着一件蓝羽缎棉袍,外加青缎马褂,脚下还登着一双粉底乌靴,是个宫外人的模样。和珅狐疑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不才张问陶,是十七贝勒爷的随身幕宾。”
“张问陶?”乾隆听着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以前在哪里听说过此人。
和珅突然问道:“可是乾隆五十八年在浙江破了鬼工球陈年大案的那个知县?”
“正是。”
“哎,这可巧了。这回鬼工球案又让你赶上了。”
乾隆一听来了兴趣,道:“朕想起来了。朕记得当时福康安保荐你的折子中有‘善查慎断’的评语。这个鬼工球案就交给你罢。限你在今日申时初(下午三点钟),就是围猎快结束的时候将鬼工球找回来。你可有这个能耐?”
“太上皇,奴才愿意试一试。”
“好,朕就下一道敕旨。在此看城之内,凡涉查找宝物之事,你皆可随意调遣人员。”
“太上皇,奴才只需获得在看城内随便行走之权,便可在半个时辰内找出宝物来。”
“咦,好大的口气。现在是午时一刻(上午11点15分),你需在五刻之前(上午12点15分),将宝物寻回来。如果到时不能找回来,你们七个人便都是嫌犯。要一起关入天牢,严加审讯!”
“喳,臣遵太上皇敕旨!”
虽然丢了鬼工球,可赶上了一出限时寻宝的好戏。乾隆的心情又好了起来。他回到楼上,将怀表掏出来放在桌面,坐在楠木交椅当中,一边品着玉泉山水泡好的大红袍,一边透过箭楼的窗户望着张问陶。他要看看这个以断案闻名的张问陶是如何寻宝的。
只见张问陶并未四处搜寻,只是拣了一处高地,四处瞭望了一会儿,又换了个地方瞭望了一阵子。似乎并未发现什么线索,于是站在原地低头想了半天,才慢慢踱着步子向前走去。
他一边向前走一边向四处张望着,一直走到一门专放午炮的制胜将军炮前,看了看那长长的炮管,然后叫了一名八旗兵说了几句话。那士兵几下子便爬到了炮管上,探出手向炮管内摸去,摸了一会儿,便摸出一个檀木盒子来。乾隆看不太分明,急忙从桌子上拿起千里镜来看。只见那名八旗兵已经爬下炮管了,手里拿的盒子正是装鬼工球的盒子。
“找到了。”乾隆像孩子似的惊呼一声。
正在这时,只见另一名手持火绳的八旗兵已经来到炮前,将午炮的火捻点燃,只一瞬的功夫,只听一声炮响,声震四谷,回音久久不停。
原来,这正是午时三刻放午炮的时刻,若是张问陶再晚一点,那鬼工球便要随着这一声炮响,灰飞烟灭了。
十四
“你是如何知道鬼工球被人放入炮口之内的。这个地方论谁也无法想到,亏你还能猜的出来,好像就是你放进去的一样。”
张问陶一听此话,急忙连连叩头道:“太上皇在上,奴才哪有这个胆子,也从未有过此卑劣无耻之心……”
“不要叩头了,朕并没有说是你偷藏的。你找宝有功,朕还要赏你呢。不过,你要与朕讲讲,你是如何知道鬼工球藏在炮筒里的。”
“回太上皇。在这样严密的防卫中,若想把鬼工球偷偷的带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一旦被查出来,罪行败落,还要落个人财两空;偷宝人若要找一个极隐密的地方藏宝,也是极不可能的。因为每次您来看城之前,此处所有的地方都要被前锋营细细搜过,哪里还能有不为人知的密处?所以,臣以为偷宝之人必不是为了财,而是为了陷害管宝的太监。盗宝人一定是想把鬼工球悄悄的毁掉,扔掉。看城中无水井、无深洞也没有河流可供贼人抛脏;若是直接从看城的城楼上扔下去的话,城下面都是太上皇的御林军,马上就能发现。所以只留下午炮一处可做为毁掉鬼工球的最好场所。
太监王德胜最后一次看到鬼工球的时候,还不到辰时(不到早晨七点)。丢鬼工球的时间,也差不多在这个时刻稍后一点。那时天还未亮。这门制胜将军炮是经过改装的午炮,它只能发出巨大的声响和一阵烟雾,并没有任何危险。而且,这门炮只是每天中午的午时三刻才会有一点用处。所以这里根本就没有人看守。盗贼可以轻易的将鬼工球藏入炮口,这一动作只需三击掌的时间即可。然后,那贼剩下的事情就是安心等待着午时三刻的午炮,将这宝物摧毁。
当然,从太上皇方才所凭窗远眺的窗户是可以轻易看到那门炮的。这个地方也是唯一可以监视午炮的地方。如果这扇窗户开着的话。那盗宝贼决不敢轻易作此行动。但奴才在寻宝前注意到,这扇窗户竟然是关着的。而在卯时初刻(凌晨五点多一点),秋围刚刚开始的时候,所有的窗户,包括这一扇,却都是开着的。说明这扇窗户是有人做了手脚,故意关上了。奴才也就是从这扇窗户才猜到,鬼工球所藏之处,必在这扇窗户视野之内。又经过细细观察和推理,方找到此宝。”
乾隆听得连连点头,赞道:“果然是一位善查慎断之能吏。不过,盗宝之贼你还未捉拿归案,算不得破了此案。如能查获盗贼,朕就封你个‘神断’的称号。”
“奴才不敢贪天之功。太上皇按盗宝时间将出入箭楼的嫌犯共七人查出拿获。除微臣外,还有四个太监和两个宫女。真正的盗宝贼就在这六个人当中。”
“哦。那么就把这两个太监和宫女放了。这两个太监是承德的太监,平时极少与王德胜打交道,没有机会与他结仇。还有那两个宫女,一个是婉贵太妃宫里的,也与王德胜素不相识;另一个是新贵人,与王德胜有上下尊卑之分,又是从世家女选秀入的宫,岂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乾隆说罢,抬眼看看王德胜道:“你过来。”
王德胜走过来,跪倒在地道:“奴才有通天之罪,就是投之以虎豸不足以惩辜。”
“朕没让你谢罪。朕把这剩下的两个太监交给你,哪个与你有仇,哪个与你无仇,只有你心里清楚。你就把与你有仇的那个人指出来,这个案子就算结了。”
王德胜转过头看看那两个太监。只见那两个人欲哭未哭,想说话又不敢言,都可怜巴巴的盯着他看,眼睛里充满了求生的欲望和恐惧的光。他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回头对乾隆道:“太上皇,奴才不敢欺瞒您。其中的确有一个人与我有仇。但都是侍候太上皇多年的老人啦,我知道他们家里也都指望着他们那点月例过活生计,都是孝子啊……”
王德胜舔了一下嘴唇,下了下决心接着道:“奴才乃残微陋贱、六根不全之人,本当全心侍候主子,决没有在太上皇面前为他人求情的份儿,但您让奴才一句话便定人的生死,奴才实实在在的做不到啊。太上皇仁明圣德仁心通天,还请太上皇定夺!”
乾隆冷笑道:“难为你说出一番入情入理的话来,憨而具仁,拙而有义。好。你两个听了,朕亦有超生之德,便免了你们的死罪。马进喜,你传旨内务府慎刑司,将此二人立即发往黑龙江喀喇泌左旗给披甲人为奴!”
待两个太监被押了下去,乾隆对张问陶笑道:“你看此二人中到底谁是盗贼呢?”
“太上皇明察秋毫,洞若观火,恐怕早就知道了,臣愚昧,还望太上皇明鉴。”
乾隆高兴的哈哈大笑道:“看来神断的称号,朕还要替你保留一阵子。方才你分析案情到关键之时,此二人不禁互相对视,以目传言,已被朕看在眼里。而且,作贼的当然要有一个把风的一个下手的。众目睽睽之下,这么大的事,岂是一个人能办到的?此案必是这两个太监联手所为!”
“太上皇圣明。”
“张问陶,朕还有一件事要问你,你怎么不做朝延命官,为国家效力,却转投到十七皇子门下做一名幕客呢?要说实话!”
站在一旁的十七阿哥永粦听到乾隆这一句问话,恍若晴天响一个霹雳。一年多以前,他为了不让十二阿哥暴死的真相泄露出去,但又敬重张问陶的才能与品德,不忍杀他灭口,所以将张问陶用作贴身幕僚。这样既能监视和控制张问陶,保守住秘密;又可笼络一名决疑能定、忠公干练的人才,为已添一得力助手。但今日突发盗宝之事,张问陶又鬼便神差的成了查宝之人。如果张问陶将真相说出来,他可就有了大麻烦了,十二阿哥永基的死亡真相也可能由此泄露出去。
他紧张的看着张问陶,生怕张问陶一张口便给他带来塌天大祸。只听张问陶从容道:“臣在一年前与十七阿哥打赌输了,所以才不得不辞去官职。入贝勒府充作幕客。”
“噢。”乾隆大感兴趣,“你与永粦打了什么赌?”
十五
“因奴才有些断案的虚名,十七贝勒爷对断案之事又十分感兴趣,就想把奴才收为幕宾使用。奴才因恋着光宗耀祖,又想在官场上为大清国多出些力。虽然十七贝勒爷许下重金,多次派人来请,奴才仍舍不得放弃仕途。贝勒爷就对我说,‘都说你断案如神,从来没有失过手。我便于你打一赌,我设个谜结由你来破。如果你破了这个谜结,我便亲笔写一幅‘明鉴千里’的大匾送与你,今后再不提要你入府为幕宾的事。如果你破不了这个谜结,就要入我的府,做我的幕客,跟着我学上两年。’
奴才一时起了好胜之心,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去年三月初的时候,十七贝勒爷派人将奴才请到贝勒府中。十七爷告诉我说,‘这个谜结便在今晚上提出来。不过,现在不是时候。咱们先喝酒。’我陪着十七爷吃了一会儿子酒,十七爷的二管家王德上来,手里拿一把汉砂壶给贝勒爷与我添茶。正在这个时候,十七爷屋里的大自鸣钟响了,当的一声把王德吓得一抖,手中的那把汉砂壶竟哐的落地摔坏了。
十七爷大怒,斥道:‘这个可是荆溪华凤翔的汉方紫砂壶啊,两千两银子一个,还没处买去。没这个东西爷可怎么喝茶。来人哪,给我乱棍打死这个奴才!’王德急忙跪倒求饶,并说北京逸仙香茶楼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壶,也是荆溪华凤翔的珍品。他愿意自己掏银子将那个壶买回来。十七爷道:‘既然还能拿回一个一模一样的,就免你一顿打。不过,爷可等不了多长时间。这壶在泡茶之前,还需用龙泉寺的水浸半个时辰方能使用。爷限你一个时辰内,既要买了壶,又要把壶用龙泉寺泉水浸好了。现在是戌时六刻(晚八点半),亥时六刻的时候(晚十点半),爷要看不到已经浸好能用的荆溪华凤翔汉方紫砂壶。爷就剥了你的皮。’
王德为难的说,‘回主子,龙泉寺在北京城紧南边,来回需一个时辰;逸仙香茶楼在城紧东边,来回需五刻多钟。若是单去一个地方,用快马一个时辰还来得及。如果要两个地方都要去到,还要将刚买的壶浸上半个时辰。奴才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
十七爷道,‘做不到就剥了你的皮。银子你到账房去领,这点子钱,爷还出得起;快马我也给你,后马厩的好马你随便挑。只许你一个人办这事,不许叫帮手,你看着办吧。’
王德再不说二话,回了头就走。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西洋大钟又当的响一声的时候。王德回来了,手里捧着那壶说道:‘十七爷,您要的壶回来了,壶也浸好了,现在就能泡茶吃。奴才这就给您泡去。’
十七爷大笑道:‘仲冶,题目出来了。你说说王德是怎么一个人在一个时辰之内跑了一南一东两处地方,把这事情办利索的?你猜出来其中缘由,我就送你匾。’
奴才笑对道:‘这还不容易,壶是已经买好的,浸好的。王德出去歇了一个时辰,再把已经侍弄好的壶捧回来。’
十七爷正色道:‘我不是和你闹着玩。你断案不是讲证据么?王德确实在戌时六刻(晚八点半)到亥时六刻(晚十点半)之间去过这两个地方。明天你去这两个地方查,都会有人证明。我拍着良心保证我决没有在这两个地方请人做假证。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只有你、我和王德三个人,再没有第四人。你若能找出证据来,说明里面有鬼,做鬼之处在哪里。我十七爷就服你了!’
奴才第二天出去一查。真是奇啊!逸仙香茶楼和龙泉寺两个地方都说王德在戌时末亥时初的时候(晚九点前后)来过,也就是说王德几乎是同时出现在两个相隔百里的地方。奴才想世上鬼神之事是不可信的,况十七爷说了其实是设了谜让奴才解的,其中必有蹊跷,而蹊跷之处就在时间上。
奴才想起来,那天夜里十七爷里没有更声。晚上不能看天色,没有更声就意味着不知道时间,只能靠西洋钟来知道时辰。如果十七爷将西洋钟拨慢了一个时辰,那么西洋钟显示王德出发的时候是戌时六刻(晚八点半),其实已经是亥时六刻了(晚十点半)。王德已经在真正的戌时六刻出去过一回,去过一趟逸仙香茶楼,将紫砂茶壶买回来了。所以,逸仙香茶楼的老板和当时喝茶的茶客才会证明,王德在戌时末(将近晚九点)的时候来到过茶楼。甚至因为时间充裕,他还和茶楼的老板小聊了一会儿。
那么,在亥时六刻(晚十点半)王德出发一定是去了龙泉寺。龙泉寺的看水和尚为什么也认为王德是在亥时初(晚九点多一点)的时候来到的龙泉寺呢?因为看水的和尚是个聋哑人,他听不到寺院暮鼓的声音,而且对于他来说,时间的意义也不大。王德去打水的时候,掏出怀表告诉他当时是亥时。聋哑和尚记住了怀表短针指在猪的图案上,所以相信当时就是亥时初。其实,王德也不过是将表拨慢而已。
奴才自认为已将此谜解开,但向十七爷说起此事时,十七爷却摇头道,你虽然说的很有道理,但证据何在?如果没有证据,那么你所做的所有推断,也不过是空中楼阁,臆测而已。我这里反而有一个证据,能够证明我并没有将西洋钟拨慢。你还记得,那晚你吃的一道菜叫做金梭乾坤鳌花鱼么?我当时和你说过,要食此鱼必派数小艇张网于清河上游急流当中,上置薪釜。一捉到鱼便立即投入釜中烹制,另外有人双浆齐划,如风驰般归来。等来到我府上,其鱼菜刚刚味熟,与亲在清河之畔食者无异。这个时刻要把的很准,若是送的晚了则鱼老难食。当时上菜的时候西洋大钟正指在亥时上(晚九点整),捉这鱼的厨子便是在将近亥时将刚刚烹好的鱼送到我府的。你可以去问他那时到底是什么时辰。这厨子是北京有名的德益楼专作此鱼的大厨。所以他每捉一鱼,都需要在台账上记录时间、鱼的重量和交易银两。他是不会忘记时间的,你也可以查一下德益楼的台账。十七爷我做事光明磊落,决不会做假台账让你看的。就是做了假台账,这事只能瞒得了一时,算不得我十七爷的真本事。
奴才不甘心,亲自找到捉鱼烹鱼的大厨问了,又找到台账验证。十七皇子说的句句是真,没有半点虚言。奴才虽有怀疑,却找不到任何证据。只得佩服十七爷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所以不得不答应十七爷辞去宣化府五品同知之职,跟着他学本事。”
乾隆听的入迷,听罢叹道:“永粦向来是豪迈不羁、诙谐善谑的性情中人,没想到还有粗中有细的时候。永粦,你说说那座西洋大钟,你倒底拨慢了没有啊?”
永璘在去年三月的时候,的确是与张问陶开过这个玩笑,小小的为难了一下张问陶,见张问陶拿出这件事来对答,既不算欺君,也瞒过了十二皇子自杀一事。对张问陶十分感激,听乾隆问他,急忙近前道:“儿臣不敢欺瞒皇阿玛,西洋钟的确是拨慢了一个时辰。吃鱼的时候,大钟指的是亥时(晚九点),其实已经是子时了(晚十一点)。”
乾隆笑道:“那为什么德益楼的台账和做鱼的大厨都说是亥时送的鱼呢?你那道即捕即烹的金梭乾坤鳌花鱼朕是知道的,如果是亥时送的鱼,放一个时辰后再食,味道会大变的。”
“儿臣告诉张问陶,北京城里能做此菜的饭店只有一家德益楼。其实北京城里有三家酒楼能做此鱼。儿臣先在德益楼订了一份亥时送的鱼,又在另一家折桂轩订了一份子时送的鱼。我和张问陶吃的是折桂轩的鱼,我却告诉他是德益楼的鱼。当然他就糊涂了,查不清楚了。其实,折桂轩的那日台账上就清清楚楚写着‘十七贝勒府金梭乾坤鳌花鱼一份,当日子时送到’。张问陶当初若是查到这张台账,就算赢了。”
“这故事有意思,朕听得新鲜,听得高兴。你和张问陶都有赏。永粦,你不是喜欢紫砂壶么?朕手里这把天鸡唤日紫砂壶,是陈鸣远做的。也是世间少见的佳品,就赏了你吧。不过张问陶既有善断明察之能,又聪睿公忠,应当为一国之臣,而非一家之臣。所以还是要出来做官的。”乾隆目光移到张问陶身上道:“正巧上个月初礼部尚书、协办大学士纪晓岚的府中出了一件怪案。纪晓岚的阅微草堂遭了盗案,连管家施正也被杀了,却一件东西也没有丢;而且其中一贼中箭之后,转瞬即逝,如入地而遁一般,再无踪迹。真是怪诞之至!刑部与南城都察院共同查办了一个多月,至今未能找出一点线索。就让你去破这个案子吧。张问陶仍复为五品官,调任刑部郎中,专办此案。你回京之后,立刻到吏部领凭上任并奉敕旨办案!”
“谢主龙恩,臣谨尊圣命!”张问陶刚刚谢了恩,只听马嘶人吼,看城外荡起遮天的烟尘,原来是围猎的嘉庆皇帝等人回来了。
乾隆笑道:“朕说过,谁猎得最多,就把鬼工球赏了他。不过,此鬼工球一日之间失而复得,其中的曲折故事也要讲给他们听,才会更有意思。张问陶,就由你来讲吧。”
十六
“捉贼啊--。”“抓刺客!”“护着主子……”
三更梆子刚刚响过,京师城南纪晓岚的府内突然炸了窝,锣声大作,人声喧沸,各院的家丁护院纷纷跑出来,抄着棍棒刀斧呐喊着捉贼。灯笼火把将纪晓岚府中的各个院子都照得通明。
纪晓岚的二儿子纪汝传也光着膀子跑出房门来,手里拎着一把龙泉剑嘴里嚷着:“贼在哪里?快去护着老爷子。”
房顶上的二管家杨应大声道:“二爷,方才已经喊过话来,贼就在老爷子的阅微草堂那里。哎哟,我看贼已经是得了手啦。有两个人各背着一个大包袱朝这边来了。”
纪汝传急忙顺梯子爬到房顶,见父亲纪晓岚的阅微草堂那边两个蒙面黑衣人一人背着一个大包袱,箭步如飞,直朝北边奔过来。几个家丁操着粪叉、马鞭奔过去拦住,却被那两人几个飞脚踹倒,根本连步子都没停一下,一看就是武功高强的练家子。
那两个人眼看已经跑到北墙,又有几个看家的武师追上来。冲在最前头一个武师手拿着一杆花枪,到跟前向其中一个黑衣人猛的一刺。哪知那人竟如背后长了眼睛一般,身子向旁一闪,右手将花枪捉住,向前一送,那武师便一个跟头栽在地下。
但就这么一缓,已有七八个武师跟上来,拿刀的拿剑的纷纷出招将二人团团围住。两个黑衣人虽是背着包袱,身子仍是甚轻盈。与几个人对抵,闪躲腾挪,兔起鹘落,丝毫亦不吃力,反倒占了上风。但纪府中的家人都赶了过来,越围越多,那两个黑衣人又似乎不肯下死手,一时竟难以冲出去。
又一个蒙面黑衣人突然闯入了人群。这个人手持一根铁棍,只一扫,便有几个家丁倒下来。他在人群之中左冲右突,横削直击,身法十分迅速,转眼间就打出一条通路。喊了一声:“你们先走!”前两个黑衣人先跃上他的肩头,再一跃翻过一丈半的高墙,消失在黑沉沉的夜色之中。留下的那个黑衣人被众人逼住,再也没有机会翻墙。只好继续向纪汝传的方向逃来。
纪汝传急忙下了房迎过去,后面杨应喊道:“纪二爷,那贼厉害。您可别去。”
但纪汝传已经迈开步子奔出了自己的院子,那黑衣人跑的更是飞快,转眼间已到了纪汝传的面前。纪汝传刚举起剑,却已被那人捏住手腕,只一扭,纪汝传手一酸,龙泉剑当的一声落在地上。
纪汝传叫声不好,见那人的铁棍在自己的头上晃了一晃,却没有落下。只伸手一推,将纪汝传推出几步之外跌倒在地,道一声得罪了。便飞也似的翻墙出去了。
纪汝传虽然是整整五十岁的人了,但身子骨还算硬朗,那人也不想伤害他,推的也有分寸,所以并没有受伤。他一骨碌翻身爬起来,跑回自己的屋子。不一会儿又冲了出来,手里多了一把四尺多长锃明瓦亮的英制遂发枪。这是纪晓岚从乾隆那里得的赏物。前两个月纪汝传过五十岁生日的时候,纪晓岚又把这把枪赠给了他。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纪汝传顺梯子爬上房顶,向北望去,见那人已经走出十丈开外。他枪托顶在肩上,屏住呼吸,瞄准,随着一声枪响,那人应声倒地。
“打着啦!打着啦!”杨应高兴的大叫一声,对房下的家人喊道:“快去抓住他。”
纪汝传的院子北面是一片大荒地,再往北,稍靠西一点就是琉璃厂,朝廷工部的五大工厂之一。琉璃厂附近的琉璃厂大街又是全国各地会馆聚集之处,京师的书市、画市等也都开在这里。这时早听得纪府中有动静,星星点点的开了灯,看热闹的站满了大街,一些好事者还****家伙向纪府跑过来,帮着捉贼。
北部靠东边则是火神庙,却仍是黑漆漆的没一点儿动静。月色染着一层黄晕,正挂在那庙的上方,如一只怪眼,照的那边铺了黄琉璃瓦的庙顶上惨惨淡淡朦朦胧胧,给人一种诡异凄凉的感觉。那个黑衣人正是朝着火神庙的方向去的。但纪府追出去十几名家人,举着气死风灯找了半天,也没有找着那个人。
纪汝传听了家人报说,奇道:“我看他跌倒之后,还拼命向前爬,爬到一簇茂草中才不见了。后面这块荒地并不甚大,不过五六亩地,怎么会找不到?”他急忙下了房,亲自打着灯笼寻找。这时琉璃厂那边帮捉贼的人都过来了,听说贼受伤了,也帮着找。但任凭众人如何寻找,也找不到一点踪迹,甚至连蝈蝈洞都翻遍了,却只有荒草,并无他物。
“不会跑到火神庙里去吧。”一个帮忙的人问。
“火神庙朝着这边的方向并没有门可以出入。若是翻墙进入,我方才领着杨应等人一直在房上看着,外面搜索的家人更是离的墙近,是应当能够看到的。若是向东逃便会遇到琉璃大街和琉璃厂帮忙捉贼的人;若是向西逃,我家的后门就开在西边,那时已经有人从西门出来捉贼,亦是无路。”
“怪事!”杨应也说道,“这家伙莫非钻到地底下去了。”
众人仍不甘心,又搜了两个时辰,一直搜到五更天的时候,还是没有结果。连一点血迹和脚印都没有找到。不过,总算还是有一个搜获,就在黑衣人中枪倒下的地方,找到了一块花斑玉螭虎佩。
纪汝传将这个玉佩拿在手中,只见上面有一只依着玉斑刻就的红虎,刻工精细,栩栩如生,张牙舞爪,似欲奔出。纪汝传看了一会儿,再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便将花斑玉螭虎佩小心收起,又留了三个人继续守在此处监视,自己急急赶到阅微草堂去看望父亲纪晓岚。刚到府门,见刑部与六城巡捕营的人已经赶来,巡捕营的人在府外游弋巡查,戒严封路;刑部的衙役则将府门把住,对进出之人,细细盘问。此时日头尚未升起,初秋的寒风杂着阵阵严厉的呼喝之声,让人感觉十分的紧张与肃穆。
纪汝传来到纪晓岚居住的阅微草堂,这里早已经挤满了人。除了大儿子纪汝佶已早亡,三儿子纪汝似在广东做官不在家之外,小儿子纪汝亿以及四个儿子留在家的十一个孙子都赶了过来。但却被拦着不让进去探望,都站在院中或交头接耳私语,或焦急的向房中随侍的仆从打探消息。丫环、仆人打水的打水、送药的送药,进进出出,忙的不可开交。
纪汝传正待进去,却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一品官员从屋中走出来。头戴红宝石顶,身着九蟒五爪的袍褂,外套仙鹤补服。纪汝传认得此人是刑部尚书铁保。旁边一个人陪着走出来,正是父亲纪晓岚。纪晓岚虽已是七十三岁的古稀老人,但精神矍烁、耳聪目明。两个人走出来,看见纪汝传站在院中,铁保笑道:“是纪二爷啊,方才听说你捉贼去了,倒着实为你担心。”
纪汝传见父亲没有事,方才把心放下,亦笑道:“那贼武功的确是很高强,却是不愿弄出人命。与我会面时,虽有机会下手杀我,但手下留了情。我后来用西洋枪将他射倒在火神庙墙下,不过,直找了两个时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真是奇怪。按说前有高墙,后无退路,左右都有堵截的人,应当是无路可逃的啊。”
“不愿弄出人命?不是吧?你家大管家施正被杀死在东厢房中,且是只一刀就捅在要害之处。看来凶手不仅不怕出人命,而且是必欲置施正于死地的。”
纪汝传奇道:“凶手用了刀子?我夜里看那三个贼,都是使的棍子。却没有使刀的啊。”
“的确奇怪,方才我着人查验了贵府中受伤的家丁,亦都是棍伤,且伤在不致命之处。为什么偏偏要对施正下死手?而且用的凶器也不相同?”
纪晓岚叹口气道:“虽然遭了一回贼,施正亦不幸遇害。但万幸的是,方才清点了东西,却是一件值钱的物事也没有丢。”
纪汝传又是一惊,夜里分明见到两个贼一人背着一个大包越墙而去,众人都看的清楚。怎么却没有丢东西?
这个案子到底是什么案子?
是刺客?但没有伤害纪晓岚,却杀了管家施正,而且此后出手亦是留有余地,没有再杀一人;是盗案?两贼身背脏物而出,却没有丢失任何东西;而且第三个贼受枪伤跌倒,却转瞬即逝,找不到一点踪迹。真是一件让人费解的怪案!
这三个武功高强的贼来纪府中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又有着什么样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