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美女书记
胡图的聪明就在于他的与众不同。他来到了金光大楼,没有任何的差异。他甚至认为,眼前这个破旧的小楼应当起个更响亮的名字,叫什么皇宫也不为过。在外创业的人有几个不会吹的?不吹大了人家瞧不起,也显得没实力。
在金光大楼的周围,除了一条小河,另两侧就是茂密的树林,楼前有一块空场,有一个男人在慢腾腾地的扫地,像睁不开眼,又像睡着了,可胡图敏锐地扑捉到了他偷窥的目光。
这里路绝人稀,清风淡雾,阴郁的霞光里,几只褐色的蝙蝠低空盘旋、怪叫。
经过战争历练的人对一切超常的环境总是警觉的。胡图收住脚步,默默观察着这里的一切。
那个男人仍旧麻木地挥着扫帚,但胡图发现地下的一个小瓶盖儿被他忽视了,这说明扫地的人是心不在焉的。研究过丛林特种作战的胡图决定戏弄对方一下,装作失望的样子,扭过了身子,做出了原路返回的样子。这时,扫地人才朝着楼里咳嗽了一声。
一阵碎步声从楼道里传来,胡图循声探去,闪出了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带着围裙,剪着短发,像个典型的勤杂工。
“胡先生,是您吧?”
她的话语又脆又响,还没等胡图回答,她已到了胡图的跟前。
胡图先是笑了笑,开着玩笑反问道:“胡先生?嗯,好像是我。”
那女子一怔,她不太适应胡图这种与众不同的语言。停顿了片刻,她才应对他:“哎呀呀,可等到你了,走走走,谭主任在楼上等你呢。”
谭主任?谭主任是谁呢?老狐狸并没有事先交代呀。
带着疑问胡图随她进了楼,途中,他问她:“贵姓?”
她答:“叫我阿容吧。这边的人都这样称呼。”
她又朝后指了指扫地的男人:“阿江,我和他,噢,是那个,我俩都在这里做事情呶。”
胡图逗趣地对她说:“你的口音,就像是老电影上的,软软的,尾巴格外长呀。”
“哦,我们是果敢人。从明朝就跟着老祖宗过来了,口音是老样式的。”
进了楼门,迎头挂着一幅龙飞凤舞的书法,那是******的《沁园春·雪》,往下,有一对官帽椅,夹着一个雕花的站几,旁边是两张对拼的写字台,上边摆着台历、墨水瓶,让他格外留意的是桌子上的一个炮弹壳做的笔筒,上头刻着“为人民服务”五个毛体字。
他没想到,在这个破楼里还有这种格调的东西。
随阿容上楼时,他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原来每节楼梯上都撒了白石灰。这又不知是什么讲究。
他忍不住想问一声,却突然一只狼狗扑了过来。这家伙呜呜地示着威风,大有一副狗仗人势的架势,没想到胡图怕死并不怕事,学着狼狗嗷地一声嚎叫,反而把那凶恶的狼狗吓得退回了后门。
阿荣忍着笑,领他上了三楼。她轻轻敲响了一个房门,等传来“请进”的声音,阿容犹如一个宫女,轻柔地推开了门,等他进去,她把他的提包递还了他,然后倒退着带上了门。
这回可羞辱了胡图的聪明,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这么一个破楼里,还会有这么一个房间:迎面悬挂着一幅“实事求是”的横匾,庄严的写字台旁边竖着庄严的国旗。坐在那儿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穿西服,留短发,起身接客的一招一式,熟练而又得体,她清瘦的仪态,皎洁的肤色,处事不惊的脸上,有一双从容不迫的眼睛。整体看起来,她并不丑,也说不上多么漂亮。初次见面,她给男人的感觉似乎不是丑俊,而是成熟和老练。更有意思的是,见到她的瞬间,向来自信的他忽而觉得自己不存在了,这就是她的强大气场!
“是胡图同志吧。”
这种与众不同的问候,让他震惊不一。
“同志?呵呵。”她的一声同志,激起了他的兴趣,他郑重地撂下提包,故意挺了挺身子,说道:“异国他乡,我仿佛找到了组织啊。”
女主人淡然地笑了笑,示意他沙发上一坐,然后将左手的报纸轻轻撂在了桌面上。
坐下后,他那双鹰眼惊异地忽闪了一下:哇,那不是《人民日报》吗!在这里发现《人民日报》可真是奇迹啊!
女主人故意缓慢地迈着步子,走过来为胡图泡了一杯茶,然后坐在了他的旁边。
“很顺利吧?”
她的普通话跟播音员差不多。
“顺,东北风,往嘴里顺。”
听了他的俏皮话,她并没有笑,只是说了三个字:“果然啊!”
“果然?”他像是明知故问。“果然是谁?”
他又说:“谭主任,看来你很熟悉我呀。”
她矜持地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姓谭呀?哦,明白了,阿容。”
她又对他说:“我叫谭雅宜,就叫我雅宜同志吧。”
对胡图来说,这种政治术语,就像一条毛毛虫在身上爬行,痒痒的想笑,又恐怖得笑不出来。
可能揣测到了他的心理,她委婉地安抚道:“人嘛,总有一个熟悉和适应的过程,从不习惯到习惯,你说是吗?”
他勉强咧咧嘴,因为他不太喜欢这样高调的交流。
但她很会把控场面,一边帮他掀杯子盖,一边侧脸问他:“很奇怪是吧?”
胡图明知她要问什么,却故意跟她绕口令:“我不奇怪吧?”
她笑了:“我是说,你一定奇怪,我,是怎么了解到你的。”
这个时候,胡图那超电脑的思维发威了,他对她了解自己的途径立刻有了判断,所以他决定解开这个谜,因为他不愿意让别人牵着鼻子走。他信心百倍地仰在了沙发上:“这有什么奇怪的呀,我来找老狐狸,哎呸!曹不一同志,他让我到这儿来,你不了解能随便接待吗?”
“呵呵,看来在你面前很难抢先手啊。”她托出了自己的真实感受。
他的手指捏起杯子盖,轻轻敲了一下杯子沿,略带调侃地说:“其实吧,你抢先手也不难,挑离我远的呀,我就没气焰了!”
她也不是吃素的,立马就给他出了道难题。她指着茶杯问道:“这茶怎么样呀?”
“还没喝呢。”
“等喝了再问,我又被动了。”她清高地扫了他一眼。
胡图那自信的明眸晃了晃,又偷偷嗅了一下袅袅升起的茶气,故作谦虚地说:“说不好,可别笑话我呀。普洱七子饼,五年以上的。”
谭雅宜愣了。她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话的语气十分轻松:“思茅军分区训练民兵,收获不小啊!”
胡图也愣了。他没想到这个女人对自己如此熟悉。
谭雅宜又像在人民大会堂里接待国家元首那样,富有节凑地微笑说:“你先用茶,我简单介绍一下密支那的情况。这里的气候跟滇西差不多,密支那是克钦邦的首府……”
但她突然停了下来:“对不起,我是不是班门弄斧呀?据说你这方面的科目是满分噢。还是介绍一下我们厂吧。我们的厂部在瓦扎镇,离这儿一百多里,那是个不大的坝子,由于是边境与内陆的要冲,商贸发达,社情复杂,号称是‘缅北的小巴黎’;这是厂里的办事处,也就是经销处。厂里有三个经销处,这个负责密支那、曼德拉和腊戌三个地区。说是办事处,在缅北不能不重视情报工作,所以……(话到此,她顿了一下)那个阿江别看老实巴交的,侦察兵出身,负责情报这一块。神秘点讲,这里也算是半个地下吧。”
听了她的介绍,他惯性地问道:“谭主任,我的具体任务是?”
这一问,她的脸红了:“哎呀,胡图同志,你可是老曹聘请的副总,我呢,才是个中层,怎么能给你安排任务呢?老曹给我的指示很简单,让你在这里吃好玩好,我唯一的职责,就是为你提供一切便利。”
胡图开着玩笑说:“啥,副总,一个私营企业,还这么多讲究呀!”
“那是!”她理直气壮。“我们的石材厂,是合法企业,七八十名员工呢。组织程序,不能乱了。”
他把憋在心里的话吐了出来:“谭主任,你,好像来自政府机关呀。”
她纠正道:“不!我没在政府机关,是党口。”
“党口跟政府口还是不同的,在我们国家,党是领导核心啊。”她进一步强调。
“那你?”胡图本想问她为什么会到这儿来,又觉得唐突,也就把话含在了嘴里。
她虽然现行职位不如胡图高,却像大首长对待部下那样笑道:“呵呵,你呀,对什么都那么好奇吗?”
他调皮地举起茶杯盖,晃着:“别理我,别理我!”
他的小滑稽,没再引起她的感应。她就像例行一次公务接待似的对他说:“该吃晚饭了!阿江抓的山鸡,胡椒鸡,明朝加现代、中国加缅甸。吃了饭,你好好休息一下,噢,你在二楼,我特意给你腾的房间。”
餐厅在一楼。胡图随谭雅宜下去后,发现那儿挂了几个大灯泡,特刺眼。他好生奇怪,搞这么大的灯泡干啥呀?
阿江、阿容夫妇就像两个仆人站在餐厅外迎候,等到胡图和谭雅宜进去,他俩才倒退着将房门关上。
小餐厅处处可见主人的精心:左边挂着********伟人的画像,右边贴着一条政治语录——“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餐桌上铺着洁白的台布,上面四菜一汤。
就餐的还有阿江和阿荣,大家入坐后,谭雅宜矜持地笑了笑,对胡图说:“四菜一汤。基本是土特产。”
胡图挑着她说:“谭主任,套路很熟呀。”
“那是,”阿容接话道。“团市委书记嘛。”
谭雅宜不满地瞪了她一眼,阿容赶紧低下了头。
胡图很会抓时机,率先擎起杯里的米酒:“我没听见,啥也没听见!来,干杯!”
大家的注意力转移了。
可是,就在大家交兴时,忽然传来了“啪啪”的枪声。胡图警觉地站了起来,谭雅宜惶恐地望着他。阿江从容地拉开了餐桌下的抽屉,摸起了一支七九式微型冲锋枪,阿容急忙跑到门口,意思是让阿江出去警戒,胡图却劝住了他:“没必要,枪声在三千米开外呢。”
阿江望着他,有点惊奇。
谭雅宜也镇静了下来,招回了阿容,又对阿江说:“怎么样?身经百战吧?”
阿江知道这是赞美胡图,也点了点头。
胡图眉间的英气顿然转换成为了玩气:“别,可别崇拜我,我也怕死噢。打过仗的人,更怕死。是吗?阿江同志。”
但还没等阿江点头,灯突然灭了。
黑暗中,谭雅宜忽然一声尖叫:“快,灯,灯光!”
可能她觉得失态了,又压住了气:“唉,不是枪声,就是停电,这鬼地方!”
在她说话间,阿容打着了火机,并点燃了早有预备的两盏电石嘎斯灯。
有了灯光,谭雅宜紧张的情绪才消失了。
这让胡图感到奇怪。
坐在椅子上的谭雅宜稍稍缓了口气:“唉,前几天,一条蝮蛇进了楼,就在一楼,怎么也找不到它。听说蛇怕光,所以特意按了大灯泡。”
她的话,也让胡图联想起了小楼里的石灰。
这时,阿容又接着谭雅宜的话说:“谭主任怕蛇唻,怕它跑上了楼,就从二楼搬到了三楼。”
这等于暴露了谭雅宜搬家的真正目的,所以,她有点难看,为了消除这种局面,胡图故意大喊一声:“有了!”
他指着嘎斯灯说:“治蝮蛇,就用它!”
他又解释道:“把电石渣撒到楼里,蝮蛇最怕这个味道了,敞开门,一会儿它就窜了。”
谭雅宜问他:“真的吗?”
他自信地舒展着笑颜。这些知识,是丛林战的教官传授的。丛林作战必须学会对付毒蛇和马蜂。
“快,快去,按胡总的意见办!”谭雅宜吩咐阿江夫妇。
当他们两个人走后,谭雅宜又要跟胡图喝酒,胡图有点为难,因为他觉得人家在驱蛇,自己喝酒不太合适,谭雅宜却说:“分工总是不同的嘛。他们,现在就是撒电石渣,我们,现在就是喝酒。来,我敬你一杯。”
胡图勉强喝下了一杯,说不上这酒的苦甜来。
当电石渣的刺鼻怪味飘来,胡图蛮有把握地对她说:“走,看看去。”
她再次问他:“能成吗?”
“走!”他起来了,以身作则。因为他知道她害怕。
她被迫顺从了。在走出房门时,他开起了她的玩笑:“想不到啊,谭主任还是一只大凤凰啊。”
她清丽的面孔有点凄凉:“凤凰?哼,一只落汤鸡还差不多。”
他俩刚出了餐厅,忽听阿容呼道:“蛇,蛇!”
前头的胡图吓得猛退了一步,正好撞在了谭雅宜身上。谭雅宜趁机抓住了胡图,浑身不停地哆嗦。
这时,又传来了阿江的声音:“莫瞎喊么,蛇跑喽,进了林子。”
一听这样,胡图抖擞着精神,理直气壮地对谭雅宜说:“不怕蛇,算什么北方人!”
谭雅宜没好气地望着他:“你呀,真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