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凌恢复意识的时候正好天亮，阁楼窗户上捂着的黑布松开一条缝隙，阳光透过缝隙照在他的眼睛上方。一扭头，他看到烧成一滩的蜡烛、将灭的烛火，和相依为命的两个人。
完好的人类、半腐的丧尸。完全相反的存在，却存在于这小小的阁楼里。
苏小雨也睁开眼睛，昏黄的眼睛带着清澈的目光。
残缺但仍旧很美。
柴凌下意识的挣动手腕，他想让苏小雨来他的身边。
今晚之前，在这个小小的阁楼里，一直有着一条看不见的线。
一条分开人和丧尸的线。
无论画线的人是否在意，是否愿意。这条线都存在中间。
一边是苏小雨和柴凌，一边是万子阳和小东西。
在线的那边，拒绝苏小雨的人是万子阳。现在万子阳不在，苏小雨就跨过了这条线。但柴凌没有办法过去，因为他已经把自己死死的定在了线的这边。
发生在柴凌身上的变化太过于特别，特别到在线的这边，他除了苏小雨谁都找不到。
他跨不过这条线，他也不想让苏小雨跨过去。
苏小雨，是他柴凌能抓到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根细小脆弱、一根他不相信能救他自己的稻草。但他只能抓住苏小雨。
拼命的、用力的、无力的死死抓住。
因为他有预感。他若是再后退一步，他就会消失，变成一个残忍的、他不认识的怪物。
苏小雨把小东西摇醒，他揉了揉眼睛，知道苏小雨又要出去了。他打了个哈欠，迷糊的爬到床上，钻进被子里团成一团，末了又探出脑袋用软软糯糯带着鼻音的声音说：“早点回来，我一个人会害怕。”
苏小雨点点头，揉了揉小东西的脑袋。
小东西她是一定会带出去的，只不过还要再等一段日子。
苏小雨走到柴凌的身边，她先把手摆在柴凌的鼻底，柴凌这次没有躲开，但也没有咬住。
看他的反应，苏小雨伸手解开了柴凌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把柴凌嘴里的布拿出来。直觉告诉她，还是不要告诉柴凌有关他丧失理智的事情。
照惯例，苏小雨拿出本，开始给柴凌写下一些注意事项。
小区车内。
苏诗雯不再压抑自己的哭声，大声嘶吼着。程泽华也有些动容。
叶影和程泽华没有拦下也没有阻止苏诗雯的发泄，他们默默的解决掉围上来的丧尸，带上救下来的两人。
上路了。
苏诗雯哭了很久，久到再流不出任何眼泪。
她声音嘶哑的从程泽华的怀里起身。
叶影和程泽华只知道荀贯轩是去十楼救人，却不知道荀贯轩要救的是什么人。
苏诗雯知道。她哭完，看着两张陌生的面孔才记起来问。
两人一看露馅了，随即尴尬一笑：“我叫赵龙，这是我妹妹赵妤。”
“我们是柴凌的朋友，前天晚上在柴凌家过夜，谁知道第二天世界就变了样，柴凌他也……”赵龙的目光黯然，想起那天早上看到的柴凌和碎掉的窗户。
“凌哥哥他也变成了那种怪物，呜呜……”说到一半赵妤也开始哽咽，眼里含着泪：“我们好不容易才活下来，不要丢下我们好不好？”
“不会的。”叶影从前面头也不回的说，无论这两个人是不是荀贯轩想的那个人，他们都是用荀贯轩的命换来的。叶影从不毁约，从不辜负兄弟。“不会了。”
最后一声低而轻。
两辆车曲曲折折，绕过所有已经堵塞的街道。出城的时候已经将近天黑。
城郊地区的农家小院地广人稀。围墙不高，但足够避一时风雨。
叶影一行人尽量不弄出什么大的动静。
车子被他们开到田里，以防村子里有幸存的人见物起意。费勇留下来在车上守夜，叶影和程泽华摸着黑把周围的丧尸解决了。在周围游荡的老人要比城里的多一倍。他们即使丧尸化也十分的羸弱，但两人没有一个为此开心。
两人经过半个多小时，才清理出一座民房。房子是一座小二层。看上去是刚刚建好不久的，院子里还堆着水泥和沙子。瓷砖只贴了一层，二楼的水泥还没磨平。
大约是这家的儿子年龄大了，又可能是隔壁村的姑娘迫不及待的想嫁了。在这还未竣工的房子里到处贴着艳红的喜字。被子也是大红，上面用金线绣着龙腾凤舞。床单也是红色，只不过一半是血染得。
新娘死在自己的新床上，脸被撕咬下了一半，漏出最里面被补过的虫牙。
婚纱还没脱，就变成了红妆。
三个女人看着倒在地上的一对丧尸，说什么也不在卧室睡。叶影没办法，只好从新房的柜子里搜出了一床新作的被子。茶几被移开，沙发拼在一起。地上扑上棉被，三个女人就相依偎在一起。
这是末日，是毫无生机的末日。绝处逢生之后最容易产生的不是自律和希望，而是自毁和放纵。
赵龙看着另外两人，眼里燃起了无名邪火。
在场的三个女人都是出类拔萃的相貌，自然明白这眼光的意思。
陆清柔不自觉的朝叶影的方向靠了靠，跟他有的没的聊一些话题。赵龙见状便不再看，转而扭头去看苏诗雯。他眼光放肆的上下打量苏诗雯。
苏诗雯性子向来柔弱，如今又只身一人，自然不敢出声反对。
程泽华和叶影两人一起注意到了这一点，两人同时向苏诗雯搭话。
“雯姐……”
“苏小姐……”
两人看出了对方的意图，相视一笑，程泽华使了个颜色，叶影也不客气，挪过一些位置，对着苏诗雯说：“今天的事情，是我的失误。”
“没事的，叶哥，这都是命……贯轩他、他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苏诗雯压下了自己的眼泪，今天哭的已经够多了，她要学着坚强，带着荀贯轩的那份儿一起活。
“……这是他的手表。”叶影沉默片刻，从上衣兜里拿出荀贯轩的手表，递给苏诗雯：“对不起，我没能带回他的人，只带回了这块手表。”
“……谢谢、谢谢叶哥。”苏诗雯终于还是泪不成声，她突然想起自己送给荀贯轩的那枚尾戒。
那枚廉价、难看，却是他最喜欢、最常带的尾戒。她抬头想要再问，却在叶影的手腕上看到一道青紫的痕迹。那是被人用力握出来的痕迹。
握出这个痕迹的人，还带着一枚尾戒。尾戒的痕迹也清晰的摁在了叶影的手上。
苏诗雯迅速抓过叶影的手，这一抓太过于突然，惊得叶影把手放在了自己腰间的枪伤。
“你骗我对不对？！这是荀贯轩抓出来的！”苏诗雯温柔的摸着小指的位置。“这是我送给她的尾戒。”
转而，她又看到叶影搭在手上的枪：“你杀了他？又要杀我？”
苏诗雯看着叶影，突然又觉得不怕死了：“好啊，来啊！贯轩那么喜欢热闹的一个人，他一定很寂寞，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苏诗雯的声音很大，大的有些麻烦。程泽华想要敲晕她，被叶影制止了。
他抓住她的肩，用力到她噤声。他看着苏诗雯的眼睛，用力而认真的对她说：“是我开的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