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心领着三个丫鬟进了小竹园三间屋子中作为卧房的那间,她晓得这里留了不少的冤魂,替他们可惜的同时,走动的步子却没有半分停顿。
她从竹林款款而来,一身红衣的她像是日光下的鬼火。
卧房里头是安静的,听不到任何声响,死一般的寂静。
里头有四个人,怎么会这般安静?虞心看向报信的丫鬟,想来这丫鬟在自己面前出现好几次,自己也不晓得她叫什么,便问她:“你叫什么?”
那丫鬟受宠若惊地答了,“奴婢玉燕。”
当年虞心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一心想着自由,试问天底下什么最自由?应该是鸟吧,所以给丫鬟们都起了与飞鸟相关的名字。
“里面怎么这么安静?”虞心问。
玉燕说:“回郡主的话,何公子许是累了,奴婢们进去后公子一直在闭目养神,平安在拾捡药碗碎片,这时该收拾好了,白燕则是昏过去了。”
玉燕说到这里想着自己主子记不住下人的名儿,赶紧说:“白燕是郡主之前让进去的。”
虞心听完点头,朝里头走了去。
她的步伐很轻,轻到没有发出丁点声音,这是虞心上一世去了皇宫之后养成的习惯,皇宫的大殿太大了,大到听不见其它的声音,一步踩下去却能听见烦人的回声,每一声都在提醒虞心她失去了什么,后来就养成了这样轻柔的走路,与她的张扬相反,斯文极了。
一进卧房,便看见了闭着眼睛坐在地上的何应文,无关乎视线,只是这人太招眼了,很难不让人第一眼就看见他。
之前那般闹腾的人,现在却那样地安静,看着倒是有一种闲雅超逸的味道,虞心其实不大记得这个人了,如今再看见倒是觉得此人看着还是赏心悦目的。
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看见一位丫鬟守着另一位躺在地上没动静的丫鬟,平安则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
平安她记得,她郡主府里男人不多,内院中只有平安一个,想不记得都不行。
“何家公子。”虞心叫了坐在地上闭目养神的何应文一声,看见他那双本来闭着的双眼颤了颤,目光下移,见他脖子有血迹,顺着看下去,见他衣襟沾了血,不大不小,像是一朵蔷薇。
看来这位何公子对她印象很不好啊。虞心不甚在意地想。
扫了眼地上躺着的那个,虞心开口吩咐道:“把白燕带下去。”
守着白燕的丫鬟听见虞心的吩咐不敢耽搁,伸手去扶白燕,只是昏死过去的白燕她实在不好扶,看向一旁的平安,露出了央求的神色来。
平安见状便去帮她,还是那张木然地脸。
虞心走进了屋子里,故意弄出了动静,好让何应文知道她离他越来越近,不过何应文并不买账,没有半点反应,仿佛入定。
“郡主,白燕还送去窑子么?”这时那扶着白燕走到门口的丫鬟突然问了一声。
丫鬟话音刚落,虞心就看见了何应文倏然睁开的双眼,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那双眼给她的感觉太熟悉了。
那双眼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布满了血丝,瞪着虞心仿佛要将她撕裂一样的凶狠,虞心还听得见何应文那越来越沉的喘气声,这是危险的信号。
虞心知道自己现在应该退开的,可是那双眼睛仿佛有魔力般让她不能动弹分毫,波涛汹涌的心里有着嗜血的欲望,那是和左铭一样的眼睛,一样弧度恰好的眼角,一样撩人的上挑的眼尾,一样的深邃,一样的……
虞心倾身探过去,她想仔细看看他的眼睛,是不是连睫毛都和左铭一样。
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间一块硬物被抵在虞心的喉间,下人惊呼,一时手忙脚乱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最后也值得胆战心惊地看着那两人。
那双嗜血的眼睛倏然离得虞心那么近,这样一看,似乎两人的睫毛都是很像的。
“毁了这双眼睛。”虞心的心里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明知道这双眼睛的主人不是左铭,可是她就是想毁了它们,要怪,就怪这双眼睛长得太像左铭的,可是理智告诉虞心,她不能,她不能在这个时候乱了方寸,不能让左铭有半分察觉她对他厌恶得变本加厉犹如滔天巨浪,否则她的下场不会变。
而喉间可以要她命的东西,却被她无视了。
直到吸入带着陌生气息的空气,还带着陌生人的余温,虞心本能地往后退开,却被人拦住了腰,阻止了她的动作。
“你再敢动一分一毫,我立马杀了你。”何应文没有开玩笑,从他那双布满了血丝一样的眼睛就能知道他有多认真。
虞心皱起了秀眉,对方说话时就会朝她脸上喷来热气,并不难闻,可虞心厌恶得紧。
何应文看着这样的虞心心里只觉得悲哀万分,这个此刻安静的女子美好得像是天上的仙女,只要她蹙起了眉头就忍不住想要为她抚平,说到底他也是凡人一个,禁不住美色的诱惑啊!这哪里是仙女,明明是地狱的恶鬼!
甩开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何应文对虞心威胁道:“放了我们,我就不杀你。”何应文已经想好了,只要他手里有朝阳郡主,以她为要挟,他们一定能出朝阳郡主府,出城也不会是问题。
盯着那双眼睛,虞心音色清冷地反问他:“若我不放呢?”
何应文原本凶狠的神色因为虞心一句话僵在了那里,不放?为什么不放?只要她配合他们放了他们,待他们一出城,岂不是皆大欢喜,不过如果出城后她惹恼了他,他会失控杀了她也不一定。
她在担心这个?
何应文握住碎瓷片的手更加用力了,声音却缓了些,他说:“你若担心事后我对你不利,那么我在这里发誓,我……”
“读书人不是鬼神么,发誓有用?”虞心笑着说。
何应文被那抹笑看得花了眼,脑子却还清楚,那是美丽的曼珠沙华,笑靥虽美,似讥似诮却如毒。
“我本不想这么早杀了你的。”何应文压低了嗓子说,手上的力气用得更大些,之前割破了自己皮肤的瓷片此刻割破了他最厌恶的人的肌肤,还未干涸的血液又覆上了新鲜的血液,何应文死死盯着白皙肌肤之上渗出来的血液,大脑变得兴奋异常——他竟想尝尝这个折磨他的女人的血的味道。
喉间的刺痛让虞心的脸变得白了些,她一直盯着何应文,想看看他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直到看见何应文那双眼睛中越来越兴奋的眸光——这人是真要杀了她,这个认知让虞心的目光冷了下来。
死亡,死在芙妃手里她虞心已经嫌够多,如今这个早该死了的人凭什么拉她下地狱!
“本郡主死了,你出不了郡主府,更别想出城。”虞心有这个自信,从未有人闯得进她这固若金汤的郡主府,反之亦然。
“黄泉路上落下一个高高在上的郡主,我这辈子也值了。”何应文回了句,目光也从虞心渗出的血液上移开,他盯着虞心,仿佛诅咒一般地说着:“朝阳郡主,都说今生欠了什么,下辈子是要还的,你说下辈子你我二人是何光景?”
虞心不语,耳边一直响着何应文那一句“今生欠了什么,下辈子是要还的”。
“朝阳郡主,若有来生,若能再遇见你,我定要让你知晓什么叫生不如死!”这句话几乎是何应文磨着牙说出来的,就像是匹被惹毛的狼。
生不如死?虞心好笑地看着何应文,生不如死的滋味儿,她这会儿还记得呢,可何应文,你还记得么?
这一刻虞心真的想不如让眼前这个男人死了算了,只是她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虞心深吸了一口气,只是吸入的都是对方呼出的气息,这让虞心吸到一半的空气差点把她给呛到,恶狠狠地瞪了何应文一眼,强忍着不适说:“本郡主知道了,你既不担心本郡主的死,也不担心自己的死,可是……他们呢?”
何应文拿着瓷片的手顿在了那里。
起先虞心不觉得,现在何应文没有再继续用瓷片割她,她才忽地觉得疼了起来,不想让对方看出来,强忍着疼,忍得那张美丽的脸越发白了起来。
何应文看着那些呆呆愣愣地看着他的郡主府的下人们,他不怕和朝阳郡主同归于尽,可是这些人怕,唯独那一人,木然得像根木头似的平安,他看见了什么,期望?平安似乎巴不得他杀了朝阳郡主。
为什么?
“你以为我不敢。”
何应文话音刚落,虞心就说:“还有他们的家人。”她笃定何应文杀不了她,凭着他的良心。
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
虞心看着何应文那双愤恨得快要滴出血泪的双眼,竟有了一丝报复的快感,她伸出了左手在何应文拿着瓷片的右上背上敲了敲,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你敢么?”声如黄鹂,心胜蛇蝎。
何应文那只原本拦住虞心腰肢的手突然提了上来,一把掐住虞心的脖子,拇指湿润润的,那是虞心的血,右手却无力地垂了下去。
那块沾了血的碎瓷片再次从他的手脱落,砸在了冰冷的地面上,留下一声闷响。
虞心冷眼看着眼前的人,没有半分反抗。
何应文的目光终于从虞心的脸移开,看着自己的双手,拇指磨磋着虞心的伤口,虞心吃痛地眨了眨眼,她此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人最好是活下去,活下去她才能慢慢折腾,把她今日所受的加倍的还给他!
“是红的啊。”虞心听见何应文低声说。
“什么?”虞心问得有些不耐烦,她在这个人身上浪费的时间够多了。
“你的血也是红的啊。”何应文嘶吼了起来,虞心有些呆愣地看着他,刚才还一副要拆她骨饮她血的男人这会儿却哭了。
“你的血也是红的啊。”何应文的声音又低了下去。
“红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