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刚才有五雷轰顶之感,那此刻我的头顶上空还是隆隆作响,接病例的手似被千万根针刺扎,酥麻得没有力气。可是才一眨眼,姓名一栏里的墨迹便扭转得让人难以辨识,我实难理解这二字怎就是“敬叶”。
“奶奶,这写的是‘敬叶’吗?我一点都看不出来。”
奶奶歪着头瞧我,眼神更是迷惑。
“敬业?我没这么说呀,修修你听错了。”她老人家不知从哪儿摸出老花镜,谨慎地戴上,又从我手里拿回病例,“噗嗤”笑了出来。
“你年纪轻轻近视眼这么严重啊,这写得不是你老爸的名字林南嘛?什么敬业不敬业的。”
“可奶奶刚才不是问‘谁是敬叶’吗?难道我幻听了?”我有些莫名,下意识地揪了揪耳朵。
“没有,我什么都没说呀。是你指着沙发底下说有东西,我们一块过来看的,见是病例,你就一把拿走了,然后胡言乱语起来。修修,你刚才在卫生间里做什么,不舒服吗?是不是学习累坏了,我看你状态不怎么样。”奶奶说着便把手搁在我的额上,试探着体温。
唉,如今我越发对自己的身体感到难以捉摸,晕啊吐啊呕血啊这些症状姑且定为后遗症,那幻听什么的莫非是我白日里思绪太杂乱,夜里才这样不得安生吗?当真难懂。
又和奶奶唠了几句嗑我才钻回床上去,瞪着眼望穿天花板,不由自主地就想起来敬叶昨天下午同我那番妙不可言的对话。
说来敬叶和许彬彬一同进教室就让人怀疑,再加上她刻意地回避我,就愈激起人的好奇心了。好容易捱过了热闹异常的活动时间,我蹑手蹑脚地从她身边经过,丢下小纸条,做贼似的冲了出去。
等候不过一刻钟,敬叶出现在画室的门口。时值傍晚,整幢艺术楼都哑巴了。
敬叶两只手一前一后地扶墙,蹭着地面龟速拖行过来,时不时左右看看,露出想赶紧脱身的神情。
“这边。”我打了个响指,从一排排画架后面探出脑袋。
两种眼神对上的瞬时,我就知道事情往糟糕的方向发展开去,因为她的喘息太重,重到抽泣。
“你怎么了?”我没起身,任由她选择了一个离门最近的座位。
“没、没什么……你找我干嘛?”她低下头掰着手指玩儿,非常局促。
“想问问你昨天回去有没有遇到麻烦,另外,今天早上怎么没来上课,身体不好?”我看不惯她这样恐慌的模样,强压着委屈和不解,腾出一只手来画画。
“都很顺利……早上去医院了,也没别的情况。”
我挑了挑眉毛,问:“医院?看来真是身体不好。是什么病症,严重吗?”
“就是例行的身体检查,没有病症。”
“这样我就放心了。”我拿起调色盘,抹了抹笔刷,“怎么和那个禽兽一起回来,在医院碰到的?”
或许敬叶有点头吧,反正我没有听到其它动静。
“陈静水死了。”我平静道。
她总算有点反应,半晌徐徐道:“听赵徽说过,是跳楼自杀吧。虽然以前很讨厌她,也开玩笑说希望她翘辫子,可是这种事真的发生了还是挺过意不去的。好奇怪,怎么和我沾过边的人都死了。”
我手腕一松,笔尖胡乱地撇到一边,划出一道丑陋的黑疤,再要补救也回天乏术。
“你这个联系怪吓人的。”我勉强笑了笑。
“不是的,”敬叶大幅度地摇了摇头,“钱立来的话有点道理,我要么是个灾星、要么就是撞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然,怎么接二连三地牵扯进这么多人死的死伤的伤。”
“哼,”我努力不让这一声听起来像冷笑,“迷信。”
“不是迷信,我一直觉得这里面有些奇怪。”敬叶的话突然多了起来,“那位摔下楼的英语老师骂过我,沈皞天打过我,陆纹绮差点杀了我,陈静水给我找过很多麻烦,这些人都曾开罪于我,然而他们都死了。”
我顿了顿笔,决定用红颜色。
“修修,我总是愿意相信你是我的好朋友,有些事,你不必一个人来承担,就好像昨晚捅伤Eury,我绝不会告诉第三个人。”
我把画布的三分之二都刷上了红颜色,忽然觉得好晃眼。
“你说,开罪你的人都死了,我觉得不尽然,”这话回复的有些晚,接不上她的上一句,可我也是费了一些脑子才总结出来的,“钱立来说过你坏话,付佳佳欺负过你,岑今算辜负了你,许彬彬更是轻薄你,甚至连赵徽也和你闹过矛盾,可他们都活得好好的。”
敬叶一时难以反驳,支支吾吾。
“修修,你说的有道理,看来是我多想了,把自己当玛丽苏了。但是,我还有几个疑问,今天就一并说开了吧。”
我耸耸肩,默许了。
“你为什么从来不在班里有所动作,就好像你从来不属于这里。而且,老师同学们对你都像看不见似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想和那些人有什么牵连,保持沉默最好了。我是个插班生,能进你们班也是靠关系的,或许我爸关照过老师们不必留心我。这样很好,自由自在。”
“好吧,勉强说得过去。那我又要问了,为什么唯独和我玩?”
“好犀利的问题。”我吸了吸鼻子,“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原因。总之在人群里我好像只看得见你,别人对我而言可有可无,另外——你别嫌肉麻——我觉得你身上有一种力量在吸引我,让我不想离开。对了本人绝不是拉拉。”
“嘿嘿,真的好肉麻,就算你通过了。最后,我要告诉你一个情况。今天早上,许彬彬在医院里和我说,他总是看见我在教室后面对着墙说话,这真是叫人毛骨悚然。”
我停下了笔,认真地看着敬叶,她没在开玩笑。
“你怀疑我?”
“怎么说呢,最开始有点,”敬叶挠着头,之前的恐慌消失殆尽,“也许我真有精神病,而你是我幻想出来的,可就算真是这样又如何,我难道不能和第二人格做朋友吗?即便你是假的,我也毫不介意。”
我“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角落下了泪来。
“小傻瓜,你成天在想什么呢?写科幻小说吗?我是你的第二人格?有趣有趣。”
“嘻嘻,修修,我真的一点也不介意你是谁。就像你说的我有一股力量吸引你,其实,你也像一种灵力似的钻进了我的心里,根本摆脱不掉嘛。打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觉得曾经见过,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吧。”
我靠着极大的毅力止住了泪水,调戏到:“那你早上见了我跟见了鬼一样,骗我的吧。”
“我发誓绝对不是怕你,”敬叶收敛了笑容,“我是怕你消失。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是我的第二人格,那我的病好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然后你就像吹泡泡机里的泡泡似的,一瞬间,就化成七色光,再也找不着了。我躲着你是怕看见你消失。”
她说着开始哽咽了,而我,除了从喉咙里憋出一个酸涩的“小笨蛋”,也不知再能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