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为校庆做准备工作的这段时间,敬叶的脾气见长,谁要是唧唧歪歪说不清话,她的不耐烦立刻显露在脸上,没少得罪同学,可是冷静下来一想,敬叶常悔得脸红,所以虽值秋天的后半截,人们也总能看到一个时刻汗渍渍的女孩。
中午开完班长例会,敬叶拖着困乏的脚步走到讲台前,有气无力地说:“各位,学校说要有汇演,每个班都得出一个节目,咱们班怎么弄,你们给点意见吧。”
“烦死了,作业都做不过来,谁高兴去表演啊。”马上有人发起牢骚。
“就是,排练肯定会占掉好多时间,我反正不参加。”这样的意见并非一两处。
“叫这些艺术生唱个歌跳个舞弹个琴就好了嘛,本来也不爱学习,这次有用武之地了。”轻蔑的话语听着让人不爽,果然惹来怒骂。
“你几个意思?艺术生的时间就不宝贵了?就你们了不起,在我们进中央美院的时候你们还在纠结填报本二还是本三呢!”
“切,痴人说梦,怪不得成天睡大觉。”
“嘴这么欠,想打架啊,来啊,奉陪到底!”
“靠,怕你啊,打就打!”
眼看两个男生掀桌子翻凳子得要杠上了,敬叶一拳头砸在讲台上,吼道:“谁敢动一下试试!”
同学们从来没把这个纤弱的女生当回事,即使她是一班之长,往昔默不作声平淡没特点的形象却早已深入人心,因而她这次的狮子吼很快镇住了大家。
“吵吵吵,有什么意思吗?逞了嘴上的威风很牛逼是吧!既然爱学习就不要浪费时间去挑衅别人,既然背地里能说会道就不要害羞去舞台上侃大山,既然你们那么有个性就为这个班贡献一点儿力量,别让我这个屁也不是又像孙子一样忙前忙后的人为难!我知道大家学习辛苦,可是你们看不见我的处境吗?谁愿意放弃午休时间去看那些校领导使脸色,谁愿意颐指气使惹人厌烦!我真是受够了!你们想怎么样都行,我不管了!”
敬叶说着说着眼泪就飙出来了,其实要控诉的岂止这些,她当班长以来没少受气,如今一下子爆发,也算忍到极限,心说鬼上身了才会接这个破差事,冲出教室就要跟岑今辞职,谁想老师正侧身在门外,恼羞成怒的敬叶一把拨开岑今愤愤地出走,老师自然紧赶慢赶地追了上去。
教室里陷入难堪的冷场,先前还剑拔弩张的男生,垂头丧气地扶正桌椅,没再吱声,四下若隐若现的都是叹气声。
Eury低声问同桌:“Hew,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徽耸耸肩,把大饼脸一耷拉,道:“彬哥,说来话长,反正谈崩了。你不懂什么是谈崩了?就是说大家没积极响应班长的号召,班长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你又不懂什么叫里外不是人?就是说做了事没讨到好,没讨到好也不明白?就是、就是怎么说呢,算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许彬彬的表情越发迷离了,而陈静水不知为何起身向讲台走去。
“我来说两句吧。大家知道我这个学习委员最惜时,很少参加班级活动,说实话,我心里也挺愧疚的,毕竟属于同一个集体,哪能置身事外。敬叶发了火,因为她觉得自己付出真心却没得到回应,难免伤心失落,请大家海涵、包容。关于这次校庆的节目,我第一个报名参加,不说给集体争光,就当是让自己放松下心情。所以,你们的意思呢?”
学委忽然间亲民的姿态让很多人没有心理准备,当下有响应:“好啊,既然学委都要参加,我们也不能推三阻四了,算我一个呗。”如是,僵化的局面逐渐恢复了正常,而且随着报名人数的激增,活跃的氛围蔓延开去。
待陈静水回到座位,Eury难掩兴奋地说:“你处理危机的能力很强,我很佩服你。”
被赞许者脸上放出光华,笑得非常灿烂。赵徽前面看看,旁边看看,轻拍了记脑瓜,好像看出了什么。
但在艺术楼前的凉亭里,敬叶仍是不停地落泪,岑今尴尬地坐在对面,几次欲开口,都被女生的泪水逼回去了。
“老师你回去好了,我没事。”许久才平静的班长终于说话,单从语气里辨不出情绪。
“哎,你要是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老师讲,就像以前那样。”岑今关切地望着她。
“我真没什么想法,老师你放心。”
岑今并不很相信这个女孩的话,他犹豫地问:“那,你还要继续当班长吗?”
敬叶稍稍抬起头,匆忙扫了他一眼,又垂了下来:“当啊,为什么不当?除非老师革我的职。”
“不会不会,你这个班长做的很好,很有责任感。”岑今急忙表态。
“可是大家都不配合,显得我特别无能。”敬叶松动了口气,不再端着伪坚强。
“谁说你无能了,你是个很优秀的学生干部,要不然我也不会让你统领全班了是吧。同学们并不是故意和你对着干,你们都还是小孩子,发小孩子脾气再正常不过了,这些我也感同身受,甚至上了大学,也还是不够成熟。不管怎么说,你的工作有目共睹,所以不要有没得到认可的委屈。现在升学压力很大,再搞课外活动是有些强人所难,我想你这么聪明的小姑娘一定料想过这种反应吧,你在讲台上的肺腑之言我听到了,所以我更确定你是个好学生。既然你要求继续做班长,我无论如何都会支持你的工作。一会儿回到教室后心平气和地向同学们解释下刚才的情况,如果他们仍不愿参加节目,你也不必太执着,只管和老师说,我再和学校协调。好吗?”岑今说完翘起了嘴角,一颗小虎牙蹦了出来。
敬叶沉默了片刻,点头道:“好的,我明白了,谢谢老师的开导。”
“不客气,我既是代班,也是心理辅导老师,这都是分内的事。如果以后还有困扰,像从前那样来找我就行。”
敬叶再次用力点头,心里有东西似乎化了。
“对了老师,你记得去过市中心小学吧。”
“市中心小学?好像没有诶,让我想想——应该没有。”
“没有吗?你上高中的时候也没有吗?”敬叶有些不甘心。
岑今疑惑地皱了下眉,突然大悟似的说:“是有一次,也是学校办活动,我好像到小学里给出了期黑板报。奇怪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呀?”
敬叶“呃”了半天,不好意思地说:“因为你就是给我们班出的板报,我还跟你说过话。”
“真的吗?好有趣哦,看来我们挺有缘分的。”岑今笑道。
“而且、而且你还给我寄过明信片,我嘚瑟了好久。”敬叶傻兮兮地搓着手。
“哇,我自己都不记得了。难怪第一眼看到你感觉很面熟,原来早就见过呀,真好。”岑今明朗的笑声把小凉亭撑得满满的,谁听都能察觉那是真心实意的快乐。
可敬叶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相反的,她多少有些灰心。思慕了对方八九年,对方却早忘却了那次相见,多么不平等的情感付出。
正不知该如何告辞,一个女人的声音轻灵地闯入静谧之地。
“你在这儿呀,我打了你好多电话,都没人接。”张清清并无愠怒,调皮地捶了下岑今的肩膀。
“Sorry啦,正在给学生做心理工作,什么事?”岑今还是那张笑脸,然而比先前又多了许多柔情。
敬叶愈发不乐意了,她以为的谈心在对方看来只是心理工作。再看这对年轻的男女,多么适合此时此刻的良辰美景,那自己算什么?笑话?电灯泡?
“我回教室了。”敬叶冷冷地抛下这句话,转身便走,不愿再听到他们的欢声笑语。
好在岑今与张清清都是随性的人,并不拘学生和他们说话的态度。
“刚才的是上次那位胃疼的女孩吧,我看她好像不太开心。”清清勾住男友的胳膊,随口道。
“哦,她是我带的那个班的班长,今天情绪不好,所以跟来看看,希望能帮忙排解下。”岑今刮了刮清清的鼻头,小虎牙又蹦了出来。
“你总是这么乐于助人,该封你为‘中国好老师’。”
“谬赞谬赞。对了,找我什么事?”
“啊,我差点忘了,你知道吗?我现在也是这所学校的老师啦!”清清一高兴,在对象脸颊上亲了一口。
“天哪,太棒了,这样我们就能常常见面了,真是今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岑今把另一颗小虎牙也露了出来。
高二(1)班的教室里,黑板上书五个大字——“班长,我错了”。
敬叶闷头闷脑地走进来,不经意地一瞥,怔住了。
“那个,班长,我们不应该意气用事的。”先前上演“龙虎斗”的其中一个男生,不好意思地站起来,真诚地说。
“对,我承认当时只是为了起哄而起哄,没想到惹你生气了。”另一个紧跟着认错。
“班长大人,你就消气了吧,我们跟你开玩笑的。”
“嗯嗯,大家还是很想参加汇演的,你看,这里是报名的名单。”
“笑一笑嘛,你板着脸的样子一点都不好看哪。”
……
憋回去很久的眼泪又难以遏制地喷涌而出。
敬叶边笑边哭地往座位走。
赵徽极为绅士得替其拉开椅子,待女生坐定后,半蹲着轻声道:“别哭了哈。”
可不知怎么,敬叶的泪水淌成了小河,有一发不可收的态势。
“Ye,给你。”Eury递来一张纸巾,清甜的茉莉花香幽幽飘散。
敬叶把头埋进胳膊大哭,四分之一的羞愧、四分之一的感动、四分之一的惆怅、四分之一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