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额竟除新学字,门封重撤旧裁官。
早知秦相能相压,何有商君苦用钻。
孤负至尊忧社稷,千秋疑案说红丸。
其二悲秋有客卧江城,难遣苍茫百感情。
河决未消黄水势,饥民易起黑山兵。
石人敢信因谣出,金狄真愁应谶生。
时虽年荒正无那,况堪江上鼓鼙声。
其三不独江南赋可哀,伤心聊复此登台。
徜徉百虎存生命,改制公羊是党魁。
从此诗才兼史作,漫天秋色送愁来。
惊闻午夜鹃声泪,未久天津血战开。
其四万山秋色赴重阳,莽莽乾坤意黯伤。
敢说巨君媚艾母,未容孝孺问成王。
东周纪月秋多蜮,四极占星夜动狼。
笑指黄花亦时势,金英开遍岛臣章。
又搜录其五律诗遗稿于左(戊戌变政后作)
未罢鸿都学,先停有道科。
金银潜气转,文武异才多。
解尽营中旨,休虞倒太柯。
浊流何混混,极目望黄河。
滨海无安土,潢池更弄兵。
鲸波春溢岸,孤火夜连城。
己误通商局,翻增保教名。
痴耸吾羡尔,高会集群英。
天下谁健者,出门横佩刀。
常人叹龙种,神器等鸿毛。
木落诸陵哭,花矫大帅豪。
荆州刘表在,八俊自名高。
九叶华夷主,周大两岁星。
艰难为社稷,卧病自宫廷。
下诏医方出,朝正典礼停。
须防中外口,一疏护流星。
遗种传乌洛,飞车过紫蒙。
神龙秋失水,胡马夜嘶风。
外援怜桑相,中朝忆魏公。
浮云连北极,时论太汹汹。
空益朱车卫,难回铁路权。
蛮云遮楚粤,汉月冷幽燕。
愿请修宫价,先添横海船。
已无夷夏界,何处说防边。
莫向帝乡间,南阳多近亲。
未能成革政,相厄有尸臣。
庙算归权戚,官符付栋人。
空教天下士,痛哭念维新。
此诗,得自昔日南洋新嘉坡《天南日报》所录也。后清议《旬报》亦有载之。其原诗非只此,昔见之,有秋感前后共二十首之多。今搜查只得此数,照录之,可见其豪迈悲感之慨也。
是年秋八月因康梁逋逃,孝钦皇太后(慈禧)训政诏下。忽传德宗景皇帝(光绪)御疾,下诏征医。各省人心惶惶,莫知所措。康时之党祸,语多骇听。赵则漆室忧思,闭门饮恨,与旧窗友程佩芬朱子骥,谈论古今中外党人历史,牵囗诛戮者恒有也。以法国七月三月革命,诛戮者百余人。古之阮大铖罪囗囗囗贤,明魏忠贤之罪东林诸贤,元气斫丧。前日本府幕之末叶,亦如此。今日囗囗株祸,六士喋血,盖非只株连六士。其中当轴诸公,或革职、或幽禁者,则有翰林侍读之徐致靖、湖南学政之徐仁铸、巡抚陈宝箴、其子吏部主事陈三立、仓场总督李端芬、户部侍郎张荫垣、两湖总督张之洞、广东学政张百熙、湖囗囗抚谭继询、詹事府少詹王锡蕃、旧湖南按察新擢三品卿衔黄遵宪、侍读学士文廷式、礼部主事王照、前湖南学政江标、霸昌道端方、直隶候补道徐建寅、吴懋鼎、山东御史宋伯鲁、工部员外郎李岳瑞、刑部主事张元济、洪仲汝庶吉士熊希龄、侍讲志钓、工部笔帖式志囗、知府冯汝囗、出使美国钦差大臣容闳、囗囗囗飞鹰军舰舰长,因追捕康梁不及,中途乏煤,疑其义释,亦下狱。谭罢,则凄咽不胜。各省士林,前于康有为得志时代,自非康党而冒为康党者,今噤若寒蝉,一时避康之名,如避虎矣。独赵侃侃而论曰:“罪者自罪,言者自言。同康罪者自同罪,不同康罪者,应不同罪。磊磊落落,吾赵某何常应言康者而不言哉?”程佩芬、朱子骥,亦深韪其言。后以康梁逃流外洋,其行为颇为中外各报所囗论。赵则洞烛之,甚悔当时误信两人也。
△赵声遗著一(读孟子豪杰之士说)
天下之人宜明知凡民与豪杰之分。豪杰者,万事自草创,不敢践人辙迹也。《滕文公上篇》第四章称陈良曰“彼所谓豪杰之士也”。盖陈良者,楚产也。楚在南方,与蛮夷交,而陈良独能超出习俗之表,北学中国,中国学者不能先之。西汉人云:山东豪杰并兴亡秦。当天下滔滔畏秦威风,得陈涉项籍刘李者,决然自断,为起大事,是岂可不谓豪杰哉?日本神后征三韩,北条时宗歼蒙古兵,丰太合伐朝鲜,可谓豪杰也。西欧墨瓦兰,自西洋航东洋阁龙探出亚美利加,拿破仑混一欧罗巴,亦可谓豪杰也。近世徂徕先生(姓秋生双松,一姓物部,江户儒者也)称仁斋(姓伊藤,名长胤,亦江户儒者也。江户即今东京也。)曰:“豪杰皆是在举世宋学盛时,看破宋学,独唱古学,斯为豪杰。”故疑宋学著书辨之,山鹿(姓)素行先生先于仁斋,徂徕唱古学,痛排斥宋学,竟以事被流谪,亦可谓豪杰也。长州藩屏剑枪合击法横地内滕三子也,二子亦可谓豪杰矣。然二子幸遇时,乘文武兴隆治教更张之机,以为其可为,所谓顺风而呼者也。先是有栗栖又助者,有古武士风,又能以剑枪术导人,是可谓豪杰也。当今天下,士用颇衰。虽小男子,能断然以古武士风自任,以为天下先,亦可谓豪杰也。今以一介士为天下后世程式如彼,且前所历举豪杰,亦素非有王侯之位,韩魏之富,可知不能夺励者不及于凡民也。待孔子七十二弟子,如汉高之萧曹陈周豪侠而兴者,可为凡民矣。凡民所为,犹能如彼,世之有作为而可传于后世,皆当夺兴矣。
△赵声遗著二(孔子为宇宙一大思想家)
我国哲学思想家,古代岐分二派。孔子之学,称为邹鲁学。战国时有老詹者,著《道德经》,后孔子而别立一派。老亦一代之硕学,其博辩想足与孔子相敌焉。老子之学,后亦分而为二派,道家杨家刑名家是也。关尹子列子庄子,道家者流之铮铮者也。而庄子学兼儒老,于书无所不读,复妙于文章,巧于论辩,实我国古今之奇才,故老学至庄而大成焉。然后继无人,其学与战国共亡,同归湮灭,复无敷衍维持之者。至汉代《淮南子》,仅堪追踪。然亦犹耿耿星光,未能明照四海。流而为晋代清谈之徒,讲哲学者,放意肆志,专以虚无恬淡为宗,甚至书蒲博奕,荡然无制。又或练丹以求不死,则所见益陋。盖道家至汉而已绝灭焉。杨家者,杨朱倡之,虽名著当世,然亦无继起。若刑名家,则习之者皆主实务,而非逞思辩之徒,顾其学亦不永传。墨子亦周代一大思想家,学本出孔子。后独提倡兼爱尚同之义,然能使我国哲学生一波澜,亦不为不快也。如非命非乐,攻难孔子,亦当时一巨子也。然任侠尚气,舍身救人,复能卓然穷物理,而于《经》上下篇,发明诸种机器,岂非一代之奇材乎?其弟子亦非不著,然后世无一人能承继者。虽以鬼谷之妙悟,亦仅传一代而已,余皆不能步后尘也。
独孔子之学则不然。一传而为曾子,再传而为子思,三传而为孟子,以迄荀子。虽秦政焚书以来,其学渐衰。及汉兴其教遂炽,时则有贾谊董仲舒刘向杨雄等,接踵而起。盖虽未能与前贤方驾,然已足延道脉矣。在唐则佛教风靡一世,老学亦大盛,儒学稍衰。幸有韩愈李翱之徒,毅然以儒学中兴为自任。宋代学者,大率出入于佛教,其意盖欲采佛教之长,以补儒教之缺。濂洛关闽诸子,固非古人之比,然犹勉排佛而尚儒。孔子之道,愈见充拓而光大。后世得儒道之盛者,未尝不赖诸子焉。窃思宋儒皆一代硕学,若欲持新见而别开生面,似亦不难。而终不敢为者,足令人钦孔学势力之大也。明代以降,学人多本宋儒之意,推尊孔子。故孔子之道,数千年后,愈致其盛。呜呼!不亦伟哉!
孔子固古今极大之思想家也,然外包之思想,究非内容之思想。视老庄之幽远深邃,盖不同也。而其所以为孔子者,实在此焉。呜呼!我国上下二千余年,岂无才识出孔子之右者?而皆不敢自异,且惴惴焉,唯恐获咎于孔子。何也?非以孔子教化之力最大,毕竟不能抗之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