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后来两个月没有声息,每周末他都去县城,姑妈告诉他一帆已经不干了,她有自己的活。他询问联系方式,姑妈的回答是没有。
他学校的校长找到他,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王一帆的人。
“校长,怎么了?你怎么知道的?”他有点意外,校长怎么会知道这事的。
“教育局的一个领导来问我的,我告诉她说你是一个好孩子,实诚人,家里也是老户人家,家风都很好。”
“校长,谁让问的?我想知道。”
“可是,人家不愿意,所以,希望你不要强求,以后别去勉强了……”
校长的一番话是一盆冷水。他有点不服气,当天晚上他就去县城了,找好了旅店,就开始不断地拨打那个电话,每次都是没有人接。直到一个小时之后,电话终于接通了。
“我找王一帆,我是某某,”他很坚决地报了自己的名字,“我有话和她说。”
“我不管你是谁,现在社会那么乱,谁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你以后不要打电话来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坐不改姓行不改名,我可以理直气壮地和任何人对质,你不能这么说我……”
“没那耐性!”电话里那个貌似更年期的女人很坚决地拒绝了他挂了电话。
那个时候是初冬,空气中吹着寒冷的风,更加寒冷的是他的心灵,他连见到一帆的机会都没有。他不知道王一帆住在哪里,认识她这么久,她从来没有告诉他她住在哪个小区哪栋房子,门牌号是多少。那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很大,道路上,路边的树上都存了积雪,白天里哗哗啦啦地下了一天,到了晚上的时候,雪小了一些。
他的人生第一本自费印刷的书就要印刷了,白日里他在印刷厂忙了一天,忙着最后一次的校订,后来书的最后一页没有内容可排的时候,他看着窗外的雪花写下了这么几句:“一句话的承诺除了能感动自己之外,还能感动谁;一个人的泪水除了能打动自己之外,还能打动谁……”
他知道他的一帆就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他却没有机会见到她。
七
也许是上苍被感动了,他竟然在晚饭的时候接到了一帆的电话,还是那熟悉的声音,还是那可爱的话语。
“我还没有吃饭呢,正打算去轧面条,你来帮助我吧。”
他的那份狂喜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一路狂奔到了他们约定的地点。她的手里提着一个布袋子。
“看什么看,看不见我拿面粉这么累吗!还不抓紧过来帮助我拿着。”一帆微笑着对他说着话,好像之前发生的那些不愉快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路上的雪很大,积雪有十公分厚,天空中雪花还在淅淅沥沥地飘洒着,而他的心中春天已经来到。
轧挂面的地方在一个密集的小区里面,成排成排低矮的屋子,每间屋子也都很小,屋子进去就是轰隆隆的机器响,里面的灯光不是很亮,显得特别地昏暗拥挤。他没有进去,就站在门口等着。一帆进去和店主说了轧面条的要求——“阿姨,我要那种一般粗细的,扁平的……”“好的,姑娘,忙完手头的两家就给你做……”
他在屋子里面和女主人说了什么他都听见了,他已经两三个月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现在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音乐,他当然不会放弃倾听的机会——虽然屋檐下挂着冰溜溜,虽然面前的巷子里的道路已经结了一层冰,他的心是暖洋洋的。
“让你在外面受凉了,我都不好意思了!”一帆从屋子里面出来,微笑着对他说道,“我们出去走走吧,我家的面条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做好呢。”
“外面太冷了,你还是进屋去吧。我在外面等一会儿没事的。”他摇头道。
“没事的,你不冷我也不冷!我们到外面说说话吧。”
他看着她已经先走的背影,他的心里知道,有她的地方他就不会冷,所以,她愿意到哪里他都愿意去。脚下的雪和冰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空气中的雪花已经小了很多,城市街道那黄晕的灯光照射在洁白的雪地上,反射出橘红色的光,温暖而温馨……
八
一切都像梦一样。
在一棵高大的雪松树下,她揉搓着自己的手微笑着问他道:“没有我的这些日子你还好吧,有没有想我呀?”
近距离看着她可爱的脸颊,听着她亲切的话语,看着她的手轻轻地揉搓着,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拉起了她的手,对她深情地说道:“我很好,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要你离开我了。”他是用自己全身心的勇气说出来的,他觉得他没有必要再去为自己所爱的人隐瞒什么了,他不可以再放弃这属于自己的机会。
一帆也是攥住他的手,低着头站在他的面前,对他说道:“其实,我也挺喜欢你的……”
这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除了自己的亲人之外的人对他说的这句话,曾经他在上学的时候也想像别人一样有女朋友,可是他喜欢的那些女孩子都不喜欢他,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对别的女孩子说过“我喜欢你……”就是没有对他说过这句话,他想真心对好的人后来也都是陌路,而当有第一个女孩子亲口对他说出“我也挺喜欢你的”时候,他心中的那份震颤注定是刻骨铭心的。
九
他们在那棵雪松下说了很多话。
一帆告诉他他所见到的奶奶不是真的奶奶,更合适的称呼是外婆,她的姑姑也不是亲姑姑,而是她的亲姨,她的父母有四个孩子,她上面有两个姐姐,因此她的出生是就是父母的罪孽,在本世纪初年计生办到处抓人罚款到处扒屋卖房交罚款的时代,作为有正式工作的父母所承受的压力就自然超过一般家庭了,更何况她是家里的第三个女孩子,事实就是她从一出生就是被父母扔掉的,交给了外公和外婆,将外公外婆叫爷爷奶奶,将自己的姨姨叫姑姑,而当她学业无成想要有个男朋友的时候,父母就出来阻止她了,说她这么小的年纪,才刚二十一二岁,找也要找好一点家庭,找个农村人算什么呀,能买得起房吗,能买得起车吗,他的工资是六百块一个月,在小城里买一平方的房子需要三四个月的工资,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但是我不在乎,我想好了,如果我错过了你,我可能错过世界上那个对我最好的人……”一帆郑重地说道。
他记住了她说这话时的表情。于是,同样是在这个夜晚,他对她说道:“你跟我走吧,我们到农村去,我愿意一辈子养你……”
她点头同意,对他说道:“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如果我的爸妈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我们就和他们脱离关系……”
他也觉得一帆的话有道理,亲人毕竟是亲人,没有必要和自己的亲生父母闹僵,他还幼稚地相信这个世界没有感化不了的人。
可是后来的情况,就远比他想象得要复杂,一帆真的消失了。电话打不通,报刊亭找不到人,姑妈告诉他一帆去外地打工了,是她父母给找的工作,不知道去了哪里。
于是只剩下他一个人在他们牵手的那棵雪松下,流着泪水默默地念叨“一句话的承诺除了能感动自己之外,还能感动谁;一个人的泪水除了能打动自己之外,还能打动谁……”
他见不到一帆的人,见不到人就没有办法将他满腹的话语向她诉说,所有想好的关于对策的方法就无法付诸实施……
十
好好合合,分分散散,他和这个叫一帆的女孩子前前后后就这样折腾了一年的时间,最后还是无果而终。
他二十七岁了,他认识一帆的时候,他二十六岁,隐瞒了一岁;一帆二十二岁。
年龄不是问题。问题是他该结婚了,他父母催得急,他自己也挺着急,可是大半年以来,他爱的那个女子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只留下雪松下他们窃窃私语的记忆。
于是,当另一个女孩子倾听了他的故事,看了她写的诗,还是毅然答应要嫁给他的时候,他决定从今以后只过平凡的生活,和这个同情他的女子好好过日子。
一切都很顺利,见过双方的父母,商量着定亲的事宜,以及结婚的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