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休息,我开始检查革囊里的东西。这革囊是我从仓库的角落里翻到的旧东西,形状小巧,黑不溜秋,囊中有数十个大小不等的口袋,可放入小瓷瓶什么的,背在身上连小偷都没兴趣伸手的。我当初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瓷瓶清洗干净,装上了自己做的各种药——我盘算着,这一路南下身无分文,还能靠卖药换钱。若是吹嘘些药效神奇,又或者取些好听的名字,亦可多卖点金子。
我长舒一口气,手脚四肢的力气也恢复了不少,正打算找找北斗七星辨明方向,忽地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打斗声,乒乒乓乓,提醒我最好继续当缩头乌龟。
我手忙脚乱地将革囊扔在背上,正在摸索脱身之路,可那打斗之声离我越来越近。若是算得没错,凭我这功夫,无论多么小心,肯定会被发现的。
其实,我也不是多怕死,命也不是那么珍贵。但是,如果我把命丢在这荒郊野外的,谁替玄武宫一干人等报仇呢?这可是个大问题,对吧?
我当机立断将头缩了回去,挤在两块巨石之间的缝隙里,双手抱住膝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乌龟壳——实际上我也只是个胆小怕事的乌龟。
可惜天不遂人愿,乌龟装得再像,也不能阻止打架的英雄好汉冲过来,几招过后,这几人便站到巨石上,成对峙之势。
我当机立断将头缩了回去,挤在两块巨石之间的缝隙里,双手抱住膝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乌龟壳——实际上我也只是个胆小怕事的乌龟。
可惜天不遂人愿,乌龟装得再像,也不能阻止打架的英雄好汉冲过来,几招过后,这几人便站到巨石上,成对峙之势。
要命便要命,劫财便劫财,大冷天的耍什么帅?我悄悄伸长了脖子,往上窥视,只隐约看见巨石上立着几个持剑的人影。
唔,这些身影看起来好生眼熟……
“五拂,你敢造反?”凌厉的女声划破夜空。
声音也很熟悉……我的佛祖,这不是玄武宫宫主萧芜吗?
几声娇笑从对面的巨石传来:“宫主,你现在身负重伤,跑不掉的。念在你我二人的情分上,不如,我给你指条明路?”
五拂!
若说这玄武宫我最怕的人,五拂排第二,没人排第一。不是因为五拂的功夫仅次于宫主,也不是因为她脾气极其古怪,而是因为她够阴毒。
这么说吧,玄武宫的功夫多是为了杀人,绝大多数招式都是直冲要害。五拂杀人,哪怕时间再紧迫,她也会想方设法折磨一下,什么在肠肚处用短剑绞上一绞,或者活生生挖出一只眼珠丢在地上踩一脚等等。我”有幸”和她一起出过任务,不知道她是忘了还是怎么,把我留在乱葬岗。幸好我误打误撞找到了路,一身狼狈地爬回去。刚踏进宫门,就听见她娇滴滴的声音:“废物就该死。”
我默默转身离开。我的确是个废物,一个只想保住命回到大宋的废物。
宫主似乎受了不轻的伤,咳嗽两声才道:“你不过也是棋子。”
“棋子不棋子的,多难听啊,”五拂又娇笑数声,“宫主也不是为耶律氏卖命这么多年,何尝好过我?”
宫主没说话。五拂继续道:“大金天命所归,所向披靡。宫主不如跟我去见了主子,玄武宫有的,主子定会加倍给你。”
真真儿了不得,我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不知何时,五拂暗地投靠了金国,再用了什么手段笼络一些杀手,趁今夜将玄武宫众人一网打尽。不知道那些死去的人,是要反抗她的,还是在混乱中被误杀的。总之,玄武宫全军覆没。
宫主没有做声,黑暗中只听得她的呼吸声渐渐平静。五拂却没耐性,我要是没猜错的话,她根本不愿不肯不会再屈居人下。此刻,她看着宫主的眼神肯定就像在看死人。
“观音奴、善孙,给我上!”五拂一声断喝,左右立即闪出两道黑影,将宫主后路封死,又开始了一场恶战。
观音奴也在?我愣住。想起今晚稍早些,她站在门口,一脸冷色:“凌波,你去一趟百芳楼,到花魁莺哥房里取一封密报。”
原来,是她救了我,她给我的锦袄还在我身上。那间房里什么也没有,不过是支开我的借口。在混乱中,谁也不会留意一个小小的医官在与不在,是死是活。
心里乱乱纷纷,不知是什么滋味。见四条人影又混成一团,我连忙手脚并用从石缝隙里爬出。打吧打吧,最好把五拂她们带远些,宫主我会记住你的大恩大德的,以后每日三注香为你超度。
黑暗中我也不知道往哪边跑最好,跌了好几个跟头,顾不得敷药爬起来又跑。反正离打斗声越远越好。林间风声依稀,仿佛天地间只余了我一人。
不知跑了多久,我靠着一棵树长舒一口气。今天真是个倒霉的日子。被男人压,被女人赶,连个可以歇息的地都没了。
刚想找个避风的地休息一下,不知从何处伸来一只手,把我嘴巴捂住。我吓得差点”嗷”出一嗓子,脖子上立刻挨上一线冰冷的东西。
“出声就没命!”宫主的声音阴测测从耳后传来。
我的佛祖!我明明是朝另个方向逃命的,宫主怎么会埋伏在这里?这这这……还有没有公理?
“把革囊给我!”
连这都知道?宫主在上,你老人家学的不是武,是算命吧?
“别以为你躲着不出声就可以装乌龟,我老远就闻着你身上的药味。”
哦,原来是狗鼻子起了作用。呃,天地良心,我绝不是在说宫主是狗。
抖抖嗦嗦解下革囊,双手奉上。萧芜一把抓过,熟练的从囊里掏出药瓶,自顾自地抹在伤口上,药粉药膏丝毫不乱。
我悄悄扭过头,正想问两句,萧芜忽然出手如电,点住我身上几处要穴,我立刻变做木头人一个,僵硬立在当场。
萧芜看都没看我一眼,抓着革囊转身便走。我只听到衣衫在树梢间拂过,悉悉簌簌的如一只大鸟,渐渐远去。
我的佛祖!我那么诚心每天给你烧三注香,不要这么对我!
更倒霉的在后面,我听到了五拂、观音奴几个人的脚步声远远传来。很好,但愿观音奴看在往日情分上一剑给我个痛快。
善孙走在最前面,我和他只有一棵树的距离,几乎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他又是个喜欢”浴血”的人,每次都朝人脖子下手,血不喷他个一脸一身的,他就像缺了魂一般不自在。
我只有竭力憋住呼吸,胸口闷得如压了一块巨石,脸都憋青了,手也在微微发抖。贼老天真不公平,我从没杀过一个人,难道就因为我曾是玄武宫中人,就要让我丧命于此?
许是听到了我的咒骂,老天爷勉强抬了抬眼皮。一阵轻微地响动从三人身后传来。观音奴喝了一声:“什么人”
善孙的剑尖都快擦到我的鼻子,闻讯立刻折身而去。三人几个起落,片刻后山林又恢复了寂静。
这……算是逃出一条命吗?
喂,好歹来个人帮我解开穴道啊!我才不想深更半夜在深山老林里装木头人……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失去知觉的,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周身很温暖,眼前一片明亮。
看来老天还真长了眼,定然好心人救了我。我以后一定每天三注香,谢天谢地谢好人!
正准备就此再睡上一会,耳边传来冷冷的女声:“再装死,我就让你真死。”
这才是冰火两重天。玄武宫里有一句话:在宫主面前装死,就是真的找死。
我认命地睁开眼,环顾四周。这地方好像是个山洞,黢黑的石头高低错落,远处黑漆漆的看不太真,隐约有水流淙淙。身前有个火堆,正噼里啪啦的燃得通红。
萧芜盘坐在火堆的另一侧,似在运气疗伤,青衣上染着好几处血迹,红艳艳的很刺眼。我见地上放着几只山鸡野兔,想是她顺手打来的。
做饭这等小事自然不劳宫主大驾。我乖乖地爬起来,抓起一只死不瞑目的山鸡,一声不吭地拔毛、清洗、上火烤。
山鸡在火堆上慢慢散发出香味。我偷偷瞥了萧芜一眼,见她如老僧入定一般,心底纠结如麻团:这鸡是我吃呢还是我吃呢还是我吃呢?
萧芜突然出声:“拿来!”
呜呜呜呜……宫主我真的饿了。大过年的,我错过了晚饭不说,还疲于奔命。要是我饿死了谁给你烤鸡烤兔提供药品啊!
但是,在萧芜威逼的目光中,我战战兢兢地将烤鸡双手奉上,心疼甚于肉疼。
心疼忍一忍就好,肉疼……若是阎王问起我怎么死的,难道要说是“一只烤鸡引发的血案”?
烤鸡还没入萧芜的口,她突然喷出一大口血,油亮的鸡皮立刻变做红亮一片。
我……一整只烤鸡啊!烤一只我容易吗?暴殄烤鸡会被雷劈……
萧芜的目光像刀子一样,瞬间在我身上插了十七八个洞。
佛祖救命!
好在萧芜现在也只剩戳眼刀的力气,我极有眼力见地上前帮着收拾。至于那只烤鸡……我还是再烤一只兔子吧。
“拿来给我。”萧芜道。
我以为耳朵出了问题。萧大宫主怎么可能吃带血的东西——自己的血也不行,又不是酱料。
“没听见吗?废物!”
行行,我耳朵好着呢!我在心里白了一眼,快手快脚的将烤鸡在溪水里洗了一遍,再双手奉上。
可能真是饿得很了,萧芜抢过就吃,狼吞虎咽的模样,根本看不出是一宫之主,更像是丐帮帮主。
“砰”,脸上被一个不明物击中。我哎哟一声叫了出来,定睛一看,好大的鸡腿!
这么大的鸡腿……我费力地咽了一口唾沫……难不成是宫主给我的考验?
在鸡腿诱惑前要面不改色,否则便是经不起考验,随时有可能叛变宫主。又或者,明知宫主有伤在身,只顾自己啃鸡腿,将宫主性命置之度外……下场都是一个死字。
事实证明,我想得太多了。因为萧芜瞪了我一眼:“吃!”
萧芜喜怒无常,这次能说个什么能逗她开心,下次说不定就会赏一巴掌……这么多年,我是能躲便躲,不能躲……创造条件也要躲。只有五拂深得她的欢心,从没被责罚过。不过,被自己信任的人背叛,感觉一定不好受。
我拿着已经冷掉了鸡腿,小心翼翼地啃了一口。鸡肉落到空空的胃里,即便是没有调料也是好吃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强迫我一般,我一口接着一口连连啃下,就算鸡腿上有毒我也管不了了,饱死总比饿死强!
刚吃完鸡腿,还没顾得上擦手,萧芜冷冷地开口:“你怎么逃出来的?”
我很想编个理由,什么吓昏了迷倒了睡过头了装死人了等等等等。磨了半天嘴皮,我决定实话实说。
“观音奴……把我支开……我回来的时候……宫里就……就没有活人了。”
萧芜冷笑一声,美艳的脸在火光下阴晴不定:“那贱人还算念几分旧情。”
我悄悄地往外挪了挪身体,万一哪句话惹了萧宫主,至少还有点反应时间——虽然我也知道,凭我的功夫,这么点距离,跟没有距离一样。
萧芜闭着眼,突然问我:“功夫还记得多少?”
这个……我挠挠头,迟疑地说:“基本的招式还记得。”
当年,我学了玄武宫最基础的剑法后就被派了任务,然后……就转成了医官。这么多年没实战过,但实际上,我挺怕死的,每天都要练练剑法。但我有个致命的弱点,玄武宫的人都知道……虽然现在知道的不多了。
“他们……”我看萧芜的脸色没什么变化,大着胆子问:“宫里,还剩哪些人?”
萧芜沉默良久,久到我以为她快要睡着了,才开口:“除了他们六个,大概都……”
六个?五拂居然不知不觉中拉拢了这么多人。观音奴和善孙算是高手了,功力和她俩持平或者略高略低的,也不过十来人。玄武宫上下几十人,竟然一夕之间全数覆灭,萧芜心里肯定很难受。
自辽国立国以来,玄武宫一直是耶律家的一柄利器。有什么威胁皇位的权臣,或者北方不听话的部落首领,直接派出玄武宫杀手对付即可。有时也会派人去中原,扰乱下武林、暗算下重臣什么的。总之呢,玄武宫就是“耶律家中一枝花,哪里需要哪里插。”
其实,我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愿当杀手的。
萧芜看了我一眼:“这里不安全,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若是来了,你先去抵挡一阵。”
我?没搞错吧宫主?你是嫌我死得不够快还是不够惨,我这三脚猫功夫,准备的毒药毒粉也没在身上,唯一的用途是给他们涨经验!
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萧芜淡道:“你若不去,现在就杀死你!”
也就是说,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对吧?我咬咬牙:“我手里……”
眼睛一花,哐当一声,一柄明晃晃的剑落在我眼前。再仔细一看,我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这这……”
“秋泓暂时借给你。”
竟然是历代玄武宫宫主的佩剑秋泓!它不仅是宫主的标志,更是玄武宫修为第一的代表。最重要的是,这是一柄软剑,围在腰上,只会让人以为这是一条精致的腰带。
这么珍贵的剑直接就给我,真不怕我拿去当了卖了?
萧芜看了我一眼,自顾自打坐运气。我也很自觉的开始战前准备,比如找几颗趁手的石头放在袖子里备好,又拿起秋泓比了几个招式。临阵磨枪,不快也光,银样蜡枪头总好过光竹竿。
山洞里静悄悄,除了燃烧的树枝哔啵作响,山洞深处有不徐不疾的淙淙声。我正想建议换个地方,洞口忽然传来五拂的笑声:“宫主好雅兴。”
短短五个字间,五拂便从洞口飘到我面前——这是玄武宫的独门轻功”风花雪月”,已被她使得出神入化。
五拂的目光在我身上打了个转,娇声笑道:“还以为宫主找了什么帮手,原来是这个废物。”
“在不懂价值的人眼里,什么都是废物。”萧芜淡道:“只可惜,越是废物,越是自以为是,不可一世。”
五拂佯做不懂,格格一笑:“那就请凌波赐教咯。”说罢,扬手便是一招”冷月无声”朝我刺来。
玄武宫第二高手来杀我诶!我能怎么办?招架是不行的,因为我已经腰酸背疼腿抽筋举不起剑……
眼看剑光将要袭到门面,萧芜突然喝道:“右前一步,月转星移。”
我下意识往左后踏了一步,右手持剑,使出一招月转星移。五拂空出的上半身立刻被秋泓的剑光笼罩,我只随意一挥,五拂的外衣当即便被我划出一道长长的裂口。
我的佛祖!我居然能给五拂添点伤,这真是……值得放焰火庆祝的大事啊!
但是,我的致命弱点还是顽强地发挥效果——左右不分前后不辨!当年在学剑招时,人家向左我向右,人家向前我向后,每每将剑尖对准别人的要害刺出,真个吓死人!没人愿意跟我过招,也没人愿意带我——所以,一个苦逼的医官背后必定有一段苦逼的故事。
萧芜也是知道的,所以才故意说右前。一是迷惑五拂,二是助我,果然颇有奇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