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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避世

冬末春初,微暖慵懒的午后,阳光倾泻在房顶的积雪上,一点点暖去冬的寒意。融化的雪水顺着屋檐瓦片滴落下来,砸在门口的石阶上,溅起一个个细小的水珠,伴着一声声“嘀嗒、嘀嗒”的脆响。

遇上难得的好天气,韩媪早早地便与大儿媳姜姓女叶姜将家里的被褥取出在院中支起的竹竿上晾晒,又收拾了些衣物,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在老石井旁清洗。

阳光虽暖却不抵寒风料峭,温热的水在刚刚倒进木桶时便腾起白茫茫的水汽,氤氲一片。

“娘,等三弟这次回来,他与临县大姐儿的亲事也该早早定下来了吧!”叶姜边洗着衣物边随口闲谈问道。

“嗯。”韩媪应了声。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从前几日起,她便心神不宁胸口发闷,感觉好像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眉头皱出一条深深的沟壑,长长叹了口气,然后接叶姜的话说道:“等回头我问问你爹,也是该定下来了。”

叶姜想了想,“那大姐儿今年也有十六了吧?”

“比偃儿小了半年,若我没记错的话,过了春分就该十六了。”韩媪直起腰,捶了捶,担心着她远在宜阳城的两个儿子,也不知道战况如何了,他们现在怎么样?她这颗心一直惴惴不安,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思至此处,韩媪连忙唾了两口,“呸,呸——”这么不吉利的事情,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叶姜低着头只顾着洗衣物,倒是没注意到韩媪的动作,感慨道:“不小了,家里人也该急了。”说完后,也是叹了口气,想起什么似地偷偷瞄了眼房门紧闭着的正屋,压低嗓音接着说道:“想着弟媳难产也去了几年了,二弟是不是也该再讨个媳妇了,爹他咋想的……”

韩媪摇了摇头,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想是……你爹他自有打算。这些事,他不让我插手去管,我也管不了。”

叶姜怔了怔,点点头,道了句:“也是。”她不再继续说了,将手里洗过的袍子转身扔进左手一侧的木桶里,又从瓦罐中倒了些许草木灰进水里,撸起袖子在水中大力地搅了搅,直到洗衣水伴着草木灰形成了小小的漩涡,她才顺手拿过另外一件待洗的深衣投进水里,刚要揉洗,余光瞥见韩媪从装着洗好衣物的木桶里拿了自己刚刚放进去那件袍子正要扔进脏水里,连忙惊呼道:“娘,娘!洗好了,那件已经洗过了!”

“啊……”听到叶姜的喊声,韩媪这才回过神儿,后知后觉地看了眼手里的衣物,怔愣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又放回木桶里,“老了,糊涂了!”

“您哪里老了啊!”叶姜摇头叹气,“您这几日一直魂不守舍的,是在担心二弟三弟吗?”不用细想她也知道,她自己也是做母亲的人,孩子远在战场生死不明,为娘的怎么能不揪着一颗心,连忙安慰道:“宜阳那边不还没传来消息吗?”边说着边抬头看了看一碧如洗的晴空,思绪也彷佛回到了几年前。那年,她身怀六甲丈夫出征,女儿生下来还未足月,岸门就传来了丈夫战死的噩耗,留下她们孤儿寡妇,那时她眼泪几乎哭干了,如今是不愿再提不愿再去回想。她心痛如此,更何况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母,这样的打击一次就已经足够肝肠寸断。迟疑着将手搭上韩媪的胳膊紧紧握了握,而后想了想坚定道:“娘,此时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您放心吧,二弟和三弟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韩媪低着头,眼泪慢慢溢上眼眶,看着水中渐渐沉下去的草木灰怔神儿,喃喃自语道:“没事儿,没事儿,会平安无事的……”像回应叶姜又像是在安慰自己那颗。

叶姜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此时什么安慰的话语都会显苍白无力,倒不如什么都不说。天冷,温热的水很快便会凉透,冒着的热气也渐渐散去,婆媳两人就那样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后,“水凉了,我去添些热水来。”韩媪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避开叶姜,提着一旁的空木桶就要起身。

“娘,还是我去吧!”叶姜刚要抢过木桶来,却被韩媪伸手挡住,随即也就明白了,不再去争抢。叶家老爷子脾气差又顽固,没有主见唯唯诺诺的韩媪在他身边忍气吞声委屈了许多年,至少也要在儿媳面前留一丝尊严。叶姜无奈地摇了摇头,世道如此,无夫无儿的她又能好到哪里去?神情忧伤地看着韩媪走向正屋单手提着木桶,另一只手还在不停地用衣袖抹擦着眼泪的背影,同情命苦的婆母也是在同情她自己。

见婆母进了正屋,叶姜感慨了一小会儿,也继续低下头洗衣服。院门半开着,门口传来极重的脚步声,听起来大概有三四个左右,她循声抬头看去,就见一个两司马打扮的人驻足在门口,随即两个皆着皮甲的兵士站列在他身后,双手捧着两个看起来沉甸甸的木盒子。

看着眼前的一幕,叶姜心下一沉,这样的场景她太过熟悉了,熟悉得只是想想便觉得钻心刺骨的疼痛。

三个人腰板挺直整齐地立在门口,未有进门,两司马率先开口询问,声音粗犷洪亮:“可是芈姓叶家?”

叶姜缓缓起身,目光无神地在曲裾上擦了擦手,舌头都僵住了,结巴地问道:“两司马大人,您,您有何事?”

两司马整理了下皮甲,站得挺拔,神情肃穆朗声说道:“徒卒叶莒,弩兵叶遨,丧——!大王有令,厚葬功者,劳赐其父母。”

恰巧韩媪此时提了半桶热水从正屋出来,听到两司马的话整个人呆傻地站在石阶上半天没回过神儿,几乎昏厥,手里的半桶热水砸在地上,热水洒在了曲裾上冒着白色的蒸汽她也毫无知觉。回过神儿了,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上就开始嚎啕大哭,“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儿……你们怎么也抛下娘,让娘可怎么活啊!”

叶姜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也是慌了神儿,狭小的院落里只余韩媪声嘶力竭的哭喊声。

这么大的动静,正屋里的叶申也是听得清楚明白,宜阳城陷,他的儿子们是再也回不来了,思及此,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急火攻心之下一个趔趄差点摔趴在地,可他毕竟当家,还得出来收拾局面。强忍下心痛,匆匆出了门,走过韩媪身边也无暇去理会她,步子虚浮地走到了门口,颤颤巍巍地从士卒手中接过两个儿子的遗物死死地捧在手里,强忍着老泪还不忘向两司马及来的士卒道谢,礼数周全地送他们离去。

几年前的岸门之役,如今的宜阳之战,秦燕之间的战争夺走了叶氏三子的性命,眼下唯余小儿子叶偃,叶申暗暗咬牙,心下思忖就算拼尽老命也要护下叶氏这唯一的一点血脉。

打击过于巨大,未撑过叶莒和叶遨的丧礼,韩媪和叶申就接连着病倒了。万般无奈之下,丧礼的诸多事宜就只得叶姜和叶偃担了下来,操持家务和照顾两位老人的事情自然便落到了叶偃未过门的童养媳郑姬身上。不过郑姬自小便聪明伶俐懂得察言观色,叶申和韩媪卧病在床期间得她悉心照料,对这个小儿媳妇更是满意得紧。

半月后,叶申勉力离了床榻,虽然过了花甲的年岁,但他眉眼依旧清俊不见丝毫老态,如今已是须发皆白,整个人没了精神彻底成了干瘪沧桑的老人。卧病在床的几日,伤心之余他几番思虑不得不谋求后路。如今天下大势便是群侯纷争,战火不断,去到哪里都不甚安稳,怕是只有那处地方才能护得他们一家周全。

叶申思来想去,念起了年轻时他曾与好友周游各国,于齐国境内偶然发现一处深山秘境,极为难寻。那里清幽富饶,远离俗世,倒是躲避眼下兵祸的好去处。当时年少又是世家出身,正是几人意气风发的时候,只盼着建功立业成就功名谁都没有想过要避世隐居,所以那处秘境只被他们当作意外所得的美景,流连一日便纷纷离去,这些年来估计早已没有谁记得,倒是叶申那时多留了些心思,偷偷做了标识回来后又根据记忆画下了地图,虽然过了许多年但仍旧小心翼翼地收藏着那张地图,而今,他确实是动了举家迁移的心思。

叶申心里明白避得了一时避不得一世,无论时隔二十多年还能否在齐国境内找到那处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单单就齐国现今的国力而言,至少可以庇佑他们一家活下去。

叶申没有将儿媳排除在外,将家人都叫进了正屋,说了自己的想法,没想到却被小儿子叶偃极力反对。

叶偃刚过十六岁还是个年轻气盛的少年,眉眼生的极好,看起来温润俊秀但脾性却是最像叶申,倔强固执。“爹,我不同意。叶邑是我们祖祖辈辈住的地方,哪能因为贪生怕死就背弃祖宗,将他乡认作故乡,而且您说的那处地方找不找得到还不知道,不能就这么长途跋涉地去冒险。”

叶申独断专行惯了,只是同他们知会一声,并没有要听取他们的意见,此刻见叶偃反对自己,气得他直吹胡子瞪眼。“我决定的事就这么办,难道你要违抗父命?!”扫视了一眼屋内的陈设,面上虽怒气冲冲,可叶申眼底却满是无奈,叶氏老宅是他们的根,他守了一辈子了,若不是形势所逼,哪里会舍得离开?

被叶申这么一瞪,叶偃也没有了方才的气势,吃了瘪低下头,道:“儿子不敢。”

“不敢最好。”叶申收敛眼中的不舍,将用作手杖的棍子狠狠敲了两下地面,态度坚决地道:“都回去收拾收拾,我们三日后出发。”

韩媪只是坐在一旁默默地听着父子俩说话,虽然她舍不得自己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不舍得离开死去的三个儿子,可是夫命不可不听,她只得遵从。见婆母没有说话,叶姜和郑姬互相看了一眼,也半句话不敢说。

三日后的夜里,叶家一家人偷偷离开了叶邑,带走了所有值钱的物什,取道楚国进入齐国境内,大半年之后才抵达叶申所说的那座不知名的孤山。

彼时,正值秋季,碧天的云,淡淡的雾霭,漫山的红枫叶,美得令人咂舌。山中气候舒爽,果实累累,野兔山鸡,流水游鱼,确实是一处物产富饶,景色优美的世外仙境。

叶家人对此地皆是满意,能在乱世之中寻到这么一处胜境着实是他们的大幸。一家人默契协作,动手搭了木屋,架上铁锅,收拾了带上山的衣物被褥,就算是在这深山里定居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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