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孩,他毫无目的地笑着。
一对夫妻,他们没有交谈,只是忙着收拾自己的补鞋摊。
一个中年妇女骑在自行车上,头上扎了四个小辫子。
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他哼着调子,漫不经心地往前。
一个老妇人,她在翻垃圾桶里的塑料瓶。
一个老头,被他的狗拉着很快地跑。
一片草地,青翠茂盛,长满了各色的花。
一朵花,开在了晚风里,静静地,芳香四溢,沾满整个夜空。
我满怀希望地来到这座陌生的大城市。我是个不能见阳光的正在生着病的任性的姑娘。
因为我的病,父亲托付朋友帮我在医院附近租了合适的房子,但我执意要搬到这个小镇,只因为父亲曾经提起过它。
我蛰居在这个小镇,像只偶尔出来觅食的小动物,惶恐不安,但又满心期待。清晨、傍晚,我时常漫步街头小巷。
没有什么行人,也没有几辆车,偶尔有一两辆自行车慢悠悠地驶过,大家都会不经意地又刻意地看看。
小镇一直都在,多少年了,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它就已经在了,我还没有来的时候它就已经存在很多年了。
它的街道两边,曾经都是整齐的骑楼。骑楼的二楼都是木质的,木墙、木窗,木地板,连屋顶也是木头结构的,你从楼下经过时,仿佛能听见因经年风雨侵蚀而发出的不知是呜咽的还是咯吱的声音。你也会想象着,这木楼上可能住着怎样的一个女子,是整日诗书女工待字闺中的少女,还是春日凝妆凭窗眺望的闺中少妇,抑或者是一位深藏不露皓首红颜的老妇人。这木楼让人有太多遐想,引发了多少好奇与探秘,但我跟各位一样,从来没有上去过,我是个外乡人。
骑楼的一楼都是有门面的,就是现在的商铺,面积大小不一,现在的房价高企,可能大多因为面积太大,见过的大多被隔成前后两间房,合理利用才不会浪费,这很符合广东人经济先行的特点。这样,我还是不知道骑楼的一楼到底有多大,我也没有走进过任何一栋骑楼的一楼的门面的里间。
虽然这条街道经年月的洗礼,已然有不少坍塌的颓墙,旁边还若无其事地张曼着一些不知名的野花野草,但它的尘封的岁月的味道却日渐弥漫,吸引了不少好古的老游客。
只是可惜,在一些衰颓的旧址上,来了衣着光鲜的年轻人,三两月,就有一幢别墅般的楼房拔地而起。新的楼房金碧辉煌,有时里面传来巨大的时下流行的音乐曲调,洋房的气质跟骑楼格格不入。沉默的,坚守的,没有人会否认骑楼的静美与力量。
夕阳下,一爿颓墙,一截倒塌的石柱,一扇招摇的木窗,都有它辉煌又落寞的历史,我们在它们静默的历史面前,只有瞻仰、想望。一旦动手去矫正,历史的烽烟就渐渐消散,一如废墟,再无美感。
整条街上只有一个时髦的店铺,那就是照相馆,也不知道它经营了多久。我想可能是现在大家照相的途径多了,并不一定要到照相馆,也可能是为了增加收入,这家店还有打印、复印机。老板是一个高大健壮,看起来面相凶恶的中年男人,本以为他是一个粗鲁可怕的人,没想到他一开口讲话却温和有礼,只看颜值真的太肤浅。他的妻子偶尔也在。
他的照相馆里陈列着很多照片,从黑白的到彩色的,从大幅的群像照到小幅的个人证件照,这些照片也多少反映了历史的变迁、时代的进步。我在最大的一幅照片前停了下来,那是黑白色的,人头密密麻麻的,穿着整齐划一的一张合照。我在旁边出了神,老板轻轻地走过来,“这张照片有些年头了,大约二十年了,那时我还很年轻呢!”说完,他自顾地尴尬地笑了。我也笑了。
“二十年前,我不仅在这个店里给人拍照,我还上门去给人照相。这张照片是一个学校的教职工的合影,就是我到学校里去给拍的。”他有些骄傲地说。我说:“这么多教职工,这个学校真大。”他说:“那是,我就是这个学校毕业的。这个学校就在这条街的尽头,地方比较偏僻,但是环境优美,里面的老师学生仔更是彬彬有礼。”他又指着照片中的一个头像说:“这个老师姓温,经常从这条街走过,二十年了,一直在这里教书。我对她比较熟悉,嘿嘿,但是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话。”他又自嘲般地十分腼腆地笑了。顺着他的指点,我看向这个温老师,整齐的黑色长发轻柔地垂下,一双大又亮的眼睛在脸上放出神采,即使在统一的着装里,她也不失温和灵动。我由衷地赞叹:“真是个美人!”老板却在旁边不停地摇头叹息,并嘀咕着什么,我望着他想听清他的话,他又重复了一遍:“红颜薄命。”我再追问,老板并不再言语。不过他说,你在这条街上多转转,说不定可以碰上她。老板的话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走出照相馆,有五颜六色的布店、修自行车的女人跟我打招呼、糖水店的简单招牌悬挂在外面……但这些都只是在我眼前闪过,我一直向前,直到尽头,看见了照片上的那所学校,比想象中还要幽静美丽,但是没有见到她——温老师。我在学校大门旁边停靠了一会,闭上眼睛,想起了匆匆的那年,记忆一片模糊。
快到临时租住的家时,早已满天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