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迪随着父母小心翼翼地走下船梯,埃威尔立刻迎上来对几位老爷和夫人行礼问候。说过旅途劳顿的客套话之后,埃威尔又言简意赅地对几个年轻人讲了讲规矩,接着同伊迪父亲聊着天引领众人向岸上走去。
八大家族的主人和夫人早已等在岸上,厚重的礼服和严肃的神情让他们也像是一座座建筑杵在那里。伊迪和同辈的年轻人跟在自家长辈后面对各位堡主一一行礼。七个!只来了七个!伊迪低着头从夫人们袍角的花纹上看出少了路基沃堡夫妇,在上船之前他还是做了不少功课。
这一堵穿金戴银的黑丝绒人墙散开之后,气氛立刻活泼了一些。寒暄之余有了一些说笑的声音。其他家族伊迪暂时还认不全,好在这些人也不是都叫得对他的名字。被无数双大手拍过肩膀,被无数个声音证明“长这么大了”之后,伊迪总算听到了“你们小孩子们聊去吧!”
没想到尴尬这才真正开始,森特罗岛上回来的几个人盯着眼前高高矮矮的一大群,不知所措。梅耶岛上的这一群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上前。伊迪心里突然一阵空落,他有一次是跟随八位堡主去朝觐的船队返回森特罗,繁缛的礼节结束之后他就撒腿跑向自己的小伙伴,被他们挤上来拥抱。人生中竟然只有一次这样的场景,想到这点真是难过。
“大家都这么拘束?”埃威尔从后面上来。他拍了拍伊迪的后背,说:“拉尔德家的少爷,你算是回来省亲次数多的人,我就不管你了。”说完把伊迪往前一推,自己领起一个年纪小的男孩,弯腰说:“来,我先带你去认识你的远房表哥们。”
伊迪不防备,顺着埃威尔推的劲儿向前跌去,差点撞在一个少女身上。伊迪赶紧站稳脚步向她道歉。这个浑身粉红色的少女用蚊子一样的声音地回答了一下。她的脸整个藏在随风鼓动的面纱里,伊迪瞥见了她颈上的族徽,说:“原来是菲尼斯堡的莉安公主。”莉安没想到这个阔别已久的少年能立即叫出自己的名字,脸刷一下红了,幸亏隔着粉红面纱看不出来。“没想到您还记得我。”她还是不敢大声说话。
寒暄的话说完,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莉安不知道还能找什么话题,一直想笑得更好看些,可惜隔着面纱伊迪只能看见她脸庞的大体轮廓。这时,伊迪从莉安肩后看见苏萨里奥走过来,他跟苏萨里奥打了个招呼。苏萨里奥点了点头,回头招了招手,一个高个子的女孩大步走了过来,这当然是锡尔瓦。
看见锡尔瓦,伊迪不禁一怔——锡尔瓦把面纱下端整个拧起来绕在脖子上,本来就没有染色、几乎透明的面纱紧绷在脸上,她的利落的浓眉、深黑有神的眼睛、笔直的鼻梁、淡水色的嘴唇全都清晰地显现出来。她穿了一身出奇朴素的象牙色裙子,和浅色的头发倒是十分搭配。她微微提起朴素的象牙色裙摆向他行礼,微笑着说:“拉尔德少爷,舍弟早就盼着你回来了!”伊迪还礼之后,锡尔瓦就退到一边和莉安说话了。苏萨里奥这才凑上前来。
加斯帕姐弟长得非常像,但同样的眉毛和眼睛到了苏萨里奥脸上就勾画出了一股温驯忧郁之气。他虽然也跟其他男孩一样配着剑,但是单薄的身子终究没有一点武人的样子。
伊迪还没来及和苏萨里奥说几句就听见父亲喊他了,这样的大风天当然不是闲聊的时候。伊迪匆匆跟苏萨里奥告别去找自家的马车。
在车里坐下后,他掀开帘子一角看着车外纷纷登车上路的人。小姐们纷纷一手拎着长裙一手按着面纱,竭力保持着仪态。正是因为梅耶岛上有未成年女孩子在人前要戴面纱的风习,他在梅耶的短短几个月里没看清过任何女孩的长相。辨别八位公主主要靠脖子上的族徽,其他人就没法记住了。哦,除了穿男装混进学堂的锡尔瓦。她这些年倒也变了不少呢。
锡尔瓦像小时候一样,拖着弟弟威风凛凛地向自家马车阔步走去。经过他们家马车旁边的时候,拉尔德夫人突然不再抱怨这辆马车的百般不是,小声说:“这公主也真够不知好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面纱戴成这样!还能怎么出风头?!”伊迪怕这话被人听见,赶紧放下了帘子。母亲换了和蔼微笑的口气问道:“你刚才认识了几家姑娘?”伊迪不耐烦地回答:“您胡说什么,只不过和菲尼斯和加斯帕两家打了个招呼。”拉尔德夫人自己念叨着:“莉安不错,那个锡尔瓦可真有些不知好歹,连个面纱都要戴得这么轻佻。”听见“轻佻”这个词,伊迪咬了咬嘴唇。“轻佻”是母亲最不能忍受的。因为森特罗的女孩不戴面纱、衣着轻薄、爱说爱笑,母亲执意要让他回梅耶定亲,防止他落入轻佻女人之手。
果然,母亲想起了那些轻佻的女孩,开始高兴宝贝儿子终于逃出了她们的魔爪。父亲开始不以为然地反驳。好在一路旅途劳顿,车子开始行驶之后,两人先后打起了盹。
听着碌碌的车轮声,伊迪打了个哈欠,心想不如一辈子打光棍得了!他等着赶紧回自己家的老宅收拾停当、休息片刻,那座宅子虽然年代久远,但因为陌生,对他来说像一座新居一样令人愉快。晚上是路基沃家办接风宴会,他心里十分不情愿,不仅是因为疲劳。他儿时的记忆里,路基沃堡是八座城堡里最阴森凋敝的一座,到处弥漫着陈旧的气息:暗沉沉的摆设、荒废的花园、怪里怪气的主人……饭菜也实在不敢恭维。
今天接风埃威尔作为路基沃堡的代表,表现得十分热情得体,颇有青年才俊的风范。但是他跟自己说话的时候,目光深处还是和当年一样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