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勒奥·陀陀里奇顶着一头因为疾跑而散型的乱发,“砰”的一声砸开书会的门。
“不晓得是哪家的下等农民,竟然敢放火烧陀陀里奇家的工厂!”说完将手里一把烧干的枝条往桌子上一甩。
原本就快靠到一起的两人,尴尬而受惊地弹开。
“……呃,你们……”法勒奥这才后知后觉,阴阳怪气地笑道,“哎,我说大翻译家,你以前说的那个什么‘后院失火’,今天我算是领略到了!”
“陀陀里奇先生真有语感。”费彻里挖苦道。
“等等,你这是什么装束?又是哪个异域国家的时髦文化么?”法勒奥好奇地打量着。
“什么时髦!托你们陀陀里奇的福,前庭巷道里的藤蔓植物差点没要我们的命!”梅迦里朵气鼓鼓地推开法勒奥,生怕他碰到费彻里刚刚包扎好的伤口。
“……这么说……”法勒奥一拍桌子,“火是你们放的?!”
没等梅迦里朵愤愤地回击,那把被法勒奥摔在桌上的藤蔓突然一口咬住他的小手指,疼得他“嗷”地一叫,用随身带着的鹅管笔一通乱戳,葛葎蔓这才不甘地咽气。
“活见鬼。”法勒奥嘟囔着,惊魂未定地查看自己的小拇指,还真留下了一道被蛇咬的牙痕。
“看来,你也能理解我们这些‘下等农民’的苦衷了吧。”费彻里带痣的眉眼微微一笑。
法勒奥终于联系起了什么。
陀陀里奇家靠经营各种产品包装发家,现在已有更完善的设备和厂址,早年起步时用的作坊便荒废着。对经商不感兴趣,却独独传承了家族华而不实风范的陀陀里奇长子法勒奥,自打在某次宴会上结识了翻译家儿子费彻里?海特缇,终于把文学当作自己的终极目标,并很快纠集出一个小型文艺沙龙,以自家生产的第一个产品“锡箔笔”命名,作坊便成了最佳厮混处。
虽然是母亲眼中不折不扣的“家门不幸”,但看到自家资产被外人侵犯还是倍感愤怒的。然而,当法勒奥听完两人的叙述,不禁又露出平日拽文之前必有的假正经。他把带来的随笔本摊开给二人看,“我也发现这段时间有些事情很古怪。喏,这是我上个月的随感,根据我的记录对比现在……”
听着法勒奥夸夸其谈,费彻里自动过滤掉浮夸的辞藻,打断道,“你觉得古怪的,是郡上有两户人家已经不在了,对吧。”
“没错!我想,就算我才思再好,也不至于捏造两户人家那么真实,更何况其中一家还刚出过人命!”
“哪两户人家?”梅迦里朵却一头雾水。
“你也不记得有过赫葛和塞弗瑞两家?”法勒奥伸出手却没被握住。
“是塞弗洛。”费彻里略带鄙视地更正道,“不对呀,洛安家和赫葛家没什么来往,怎么也不记得……你们最近有接触过什么奇怪的植物么?”费彻里问道。
“奇怪的植物?”梅迦里朵刚经历完诡异的植物奇袭,满脑子里对“奇怪的植物”的概念就只有葛葎蔓,于是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也没有……莫非,还有其他的渠道?这种传播速度……”
陀陀里奇大少爷觉得自己被无视了,立刻对陷入思考的海特缇二少爷打了个响指,“喂!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有遇到奇怪的植物?告诉你,那可不仅仅是植物那么简单!”说完一脸不屑地把已死的葛葎蔓干枝碾成碳末。见两人终于对自己的话题感兴趣了,得意地咧嘴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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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滑腻腻的质地在阳光的照射下透出或绿或紫的经络,就算没有盒子的支撑,这种神秘的材质也同样能够经得起普通的马车颠簸,绝对不会破漏’……你们认为,这样的材质会是什么东西?”法勒奥放下自己的随笔,继续说,“我妈会接下这笔单子,真的是鬼使神差。”
法勒奥仍然清楚地记得,自己的母亲舒尔琦?陀陀里奇头一次一反常态地在自己的卧室接待了一个神秘的客户。那是自己父亲过世13年来头一次让一个外人进入卧室。
出于好奇,法勒奥鬼鬼祟祟地把耳朵贴到了房门边。里面传来两个女人的声音。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这是陀陀里奇夫人的声音。
“唉,还是老样子,你也看见了。”一个沙哑的女嗓回道,“伊鲁索里果然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对于我们这种外乡人简直是无与伦比。看看你,真真实实的,让我看着好欣慰……”
“您又说笑。”舒尔琦的语气里充满搪塞。
法勒奥听见有人在里面踱步、摩擦着什么东西的声音,然后母亲又发话了,“准备怎么包装呢?”
“你不问问这是什么?不问问是……”
“不!咳咳……”舒尔琦调整了一下情绪,“我走到今天不容易,只做包装不过问旁事。何况,即便知道了,我也改变不了它。”
对方缓了几秒钟,似乎在认真忖度着,冷不丁才继续用沙哑破锣的嗓音继续道,“外包材料应该是柔和的,像尼龙那样有弹性,像蚕丝一样光滑,像雪纺一样能透光,像棉一样会呼吸……呵呵,别见笑,舒尔琦,你也知道我已经习惯这样的表达了……”
“我明白。不过,这还真是为难我了……”法勒奥头一次听见不可一世的母亲发出这么卑微的感叹。
“呵呵,舒尔琦呀,我可没说过包装材料也需要陀陀里奇来找呀。喏,我带来了。你只需要做得精致些,美轮美奂也不为过。”
法勒奥听见母亲倒吸了一口寒气的声音,一个小步子像是趔趄了一下。
最终,舒尔琦?陀陀里奇还是答应接下这笔单子,至于报酬是多少,这就没法通过偷听得知了,两人像是心照不宣,又像是用其他方式达成了一致。
“可是,最让我感觉脊背发麻的是,”法勒奥凑近两人神神叨叨地说,“我分明听得一清二楚,说话的是个女声。可是送客的时候,走出我家的却是一个高挑瘦削的男人!”
“你确定是个男人?”梅迦里朵表示怀疑。
“你见过长满络腮胡的女人?”法勒奥说完,很满意地看见梅迦里朵抚了抚双臂,她感受到一股阴寒和满手的鸡皮疙瘩了。
“但是,这和植物有什么关系?”费彻里却对法勒奥的故事感到失望。
“我说过,这不仅仅是植物那么简单!”
当晚,法勒奥偷偷摸索到储备室。陀陀里奇家接单的物品或设计新产品前,母亲都会把货品和各种小样先存放在这里,她会独自一人关在储备室里琢磨灵感,有点子了就画下来交给工厂,甚至自己操刀完成样品。
神秘络腮胡客人的东西就放在储备室的桌子上。
分辨出那堆东西太简单了,因为法勒奥从没见过母亲会接触那样的东西——一簇簇如虫卵般叠长的多肉叶片,叶底是僵死的黄褐色,叶片中部零星分布着絮状的鸡血红色素,偶尔有那么一两片看上去像是哺乳动物的耳朵。并且,它们竟然仍能在无土的环境下兀自繁殖,多眨几次眼后看见的又是另一簇模样了。
给这种说不上名头的植物做包装还不是最奇怪的。旁边立着的单橱衣柜更足以让法勒奥做好几晚上的噩梦的了。
因为,之前被他形容为“滑腻腻”、“透光可见青紫经络”、“极耐颠簸”的材质,这种被做成衣柜型制的材料是——
“人的皮肤——”法勒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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陀陀里奇大少爷的演说,以梅迦里朵和费彻里惊骇的表情而精彩收尾。
费彻里缓了半天重新调整思绪问道:“……你母亲,以前接过类似的单子么?”
“开什么玩笑?你以为我家是开黑店的吗?”法勒奥脸上的不爽倒是很真切。
“那么,那一衣橱的东西最后送到了哪里?”
法勒奥摊摊手,“我妈发现有人私闯她的工作重地,第二天一早就给储备室换锁了,最终的成品我都没见着,别说知道它被运到哪里了……对了,”法勒奥像是想起了什么,神神秘秘凑到两人眼前,“你们说,那个娘娘腔嗓的络腮胡——该不会是我妈十多年来的地下情人吧?我爸的死,该不会是……”
“呀——讨厌!走开!”梅迦里朵一把推开法勒奥,抱臂埋着头,显然是受到葛葎蔓的攻击和法勒奥的故事的双重惊吓。费彻里立刻制止法勒奥继续话题,把梅迦里朵揽到怀里安慰着。
“好吧好吧,不说了。咱们书会还真没有惊悚文学的天赋呢。”法勒奥不尽兴地把脚搭到了桌面上,“要不,洛安小姐来聊聊你的话题?”
“不要,我没有什么可以说的……”梅迦里朵开始轻轻抽泣起来,费彻里瞪了法勒奥一眼,法勒奥倍感无趣地不作声了。
此时,锡箔笔书会的最后一名成员也姗姗来迟。
唐厄斯?巴默手持厚重的羊皮卷,挂着惯有的面瘫脸走进来。因为身份的原因,他并没有对走过焦痕遍地的巷道感到大惊小怪,甚至不关心三人为何如此沉默。他摊开羊皮卷,手扶了扶单片镜片,轻轻地说:
“伊鲁索里郡的确又在经历一场小变革,感到变化是正常的,关键是如何应对。过早把自己看成局外人而想改变什么的话,是极其危险的。”最后一句话,唐厄斯是看着费彻里说的。说完,他用拴在腰间的U形剪刀剪下一条羊皮卷递给费彻里。
费彻里接过羊皮纸,上面渐渐显露出一串文字,读完文字,他的眼睛已经不自觉瞪得很大。
纸上写着:
“你不也忘记赖恩·赫葛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