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以后,海上风浪愈大。天空堆起了黑云,黑暗像怪兽一样,吞噬了广阔无垠的碧蓝大海。
为了起居方便,苏叡和小乙包了一个二等房舱。
此时,苏叡正在训练小乙听风辩位的能力。
床头堆了很多沙包,苏叡盘腿坐在床上,随手把沙包扔向房舱各个方向。小乙侧着头,用耳朵辨别沙包飞行时产生的风声,手中的柯尔特M1910手枪,迅捷地指向沙包落地的方位。
这是一个很消耗心力的训练。不一会,小乙的头上就大汗淋漓,有那么几次,抬起的枪口显得迟疑不绝。
苏叡手中的沙包越抛越快,小乙的动作却越来越慢。终于,小乙摇头认输,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说:“二哥,不行了!听不出来了。”
苏叡递给小乙一条毛巾,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要灰心,外面风声这么大,你做得已经很不错了。”
小乙接过毛巾擦着汗,说:“二哥,你听这风浪声,就像海兽在吞咽食物,让人觉得有些恐怖,这船上不是要发生什么事吧?我怎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苏叡粗暴地打断小乙:“别乱说。在这风云莫测的大海上,船员最忌讳这个。小乙,你累的话,就早些睡吧,我还要看一会书。”
小乙答应一声,爬上床休息了。
苏叡躺在床上看了一会书。等他睡下时,外面雷声隆隆,开始下雨了。
房舱虽然闷热,苏叡这一晚却睡得十分安心,充实得连梦都没有。醒来看表时,已经早上6点半了。
鼻子中传来阵阵香气,苏叡翻身看去,小乙早已经醒来,穿戴整齐,面前摆着几瓶女人的香水,正在做气味分辨练习。
小乙听到苏叡起床的声音,抬起头来,说:“二哥,那个叫曲露西的女人死了,听说是被人用枪打死的。”
“什么!为什么不早叫我!”苏叡爆了一声粗口,用最快地速度从床上爬起来。
“刚发现,还来得及,请自己把被子叠好。”
苏叡带着小乙赶到现场时,案发房舱门口已经围满了人,几个虔诚的妇女不停地用手在胸口画着十字,男人们则纷纷摇头,为美女的死亡感到惋惜。
船上保安员找来绳子,系在船舷上,充当临时警戒线,把无关人等拦在外面。
舱门开着,房舱内的情景一目了然。曲露西穿着睡衣,露出双腿,头扭向一边,死在地板中间的方形欧式大花地毯上,那一对仍然睁着的眼睛中,已经失去了如梦如醉的迷人神采。
她胸部中枪,流出的鲜血染红了睡衣和地毯。她头部朝向沙发,脚部朝向观景窗,脚上的指甲油红得刺眼。
圆形观景窗——直径约20厘米——打开着,窗下房舱地板上,留下一滩水渍。房舱内,桌椅板凳摆放整齐,没有打斗的迹象,从地毯到舱门的地板上,留着两排带着水渍的脚印。
巴蒂斯特探长把鞋留在房舱门口,穿着袜子在房舱里勘查现场。他用胖手指捏着肥下巴,两片厚嘴唇不停地蠕动着,嘟嘟囔囔地说:“上帝啊,可怜一下我,让我远离鲜血和诡计吧!我可是正在度假哦……哦,哦,可怜的露西小姐!”
巴蒂斯特的旁边,是卡森男爵号的船长贝特朗先生。他是个血统纯正的高卢人,个子瘦高,一头浅黄色卷发,面部轮廓冷峻,不苟言笑,总是保持着洁白的领口,穿着笔挺的黑西装,严肃得像一尊蜡像。
现在,蜡像正一脸沮丧地说:“巴蒂斯特先生,无论如何,还请您辛苦一下。现在凶手还在船上,我们必须在明天船到西贡之前抓住他。一旦船靠了岸,凶手说不定就会混在乘客中逃跑……凶手在卡桑男爵号成功逃脱这种事,传回国内,一定会成为丑闻,我也就颜面扫地了……”
巴蒂斯特腆着啤酒肚,捋着神气的八字胡,自信地笑道:“贝特朗先生,请您放心,这不是大难题——在机敏的猎人面前,再狡猾的狐狸也会露出小尾巴的……阿哈,我说什么来着,小尾巴就在这里。”
说着,巴蒂斯特来到观景窗前,说:“发现尸体的保安员说,当时房舱门是从里面闩紧的,他们撞开舱门才进入房舱。现在,现场只留下了这两个保安员的鞋印……这说明,凶手肯定是从这个小窗口开枪杀死了露西小姐……
“嗯,一定是这样的。露西小姐头部朝向沙发,脚部朝向窗口,我推测她当时正面对着窗口,正面中枪,仰面摔倒……
“你们看,窗下地板上还留有水渍。我记得,昨晚10点钟后就开始下雨,正常的话,露西小姐会关上窗子,防止风把雨水刮进来,但窗子却一直开着,雨水在地板上留下了水渍。这说明,下雨之前,也就是10点之前,露西小姐就被杀死了……
“现在,凶手的手法、行凶的时间都很清楚了。我们只需要查一下,昨晚10点钟前,谁接近了露西小姐房舱的窗口,并且随身携带手枪,凶手肯定就是他了。”
听完巴蒂斯特的推理,贝特朗船长紧锁的眉头并没有松开:“昨晚天阴得厉害,大家或者躲在房舱中休息,或者在娱乐室打牌,恐怕很难找到目击者……而且,十点之前,我似乎没有听到枪声……”
巴蒂斯特搓着手说:“嗯,让我想想……一定是雷声大作,掩盖了枪声。凶手果然是只狡猾的狐狸,选择了一个恰当的时机作案!既然没有目击者,那只能一个一个过筛子了,船上都有谁随身携带手枪?”
“让我想一想……除了船上的保安员外,随身携带手枪的有麦格隆先生、苏叡先生、孙璧君女士、卡赞先生、杜隆坦先生……”
“我的工作就从这几位乘客开始吧……贝特朗船长,把他们都请来。”
贝特朗船长转身叫来大副,交代了几句。
站在人群中的小乙低声问:“二哥,这个巴蒂斯特探长似乎不太靠谱啊!”
苏叡鼻子喷着气说:“十有八九是个大笨蛋,他甚至没有接触尸体,就凭一滩水渍判断死亡时间,你说能靠谱么!”
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声说:“贝特朗先生,巴蒂斯特先生,我这里有一件东西,不知对破案是否有帮助?”
苏叡顺着声音望去,说话的人他认识,正是那个昨天被老婆骂得狗血淋头的法租界巡捕陈三。
陈三挤出人群,手心托着一柄金钗,恭敬地说:“贝特朗先生,巴蒂斯特先生,我姓陈,在法租界巡捕房工作,略通法语。刚才我听两位先生说,凶手在窗外开枪打死了露西小姐。而我手里的这柄金钗,恰好是早上在露西小姐窗外捡到的,请你们看一看,说不定是凶手遗落的。”
巴蒂斯特用拇指和食指捏起长约10厘米的金钗,眯起眼睛看了一会,说:“看起来很贵重……很可能是凶手作案后惊慌失措遗落的,或许我们先从金钗上查起。”
“这金钗是哪位女士的,有人知道么?”陈三转过身,大声问道。
“好像是孙璧君的……”人群中,有人小声咕哝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