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巍巍,寒风戚戚。
天气很好,天空蔚蓝。不久前大雪封山,放眼望去,一片银装,阳光映在上面分外耀眼。可冬日终究是冬日,再暖的阳光也架不住高山的清寒。特别是这雪后的晴空下,比下雪时更冷。
山脉东部,某处不起眼的小角落。
这儿安静,这儿清冷。这儿有雅致的小院,有苍老的长者,有清瘦的少年。
少年约莫十三四岁,低着头,跪伏在地。干净的脸,清澄的眼,带着复杂的神情,低着头与老人相对。
山里有人,人在山边,为仙。老人不是仙,至少,长得不像仙。他微微有些驼背,满鬓白霜,邋遢的衣袍,怎么看都不像仙人。
清风窜过林间,漱漱作响。老人微微叹气,却没说话。
寂寂冬日,寂寂昆仑。连带着雅致的小院,也始终寂静。
寂寂的冬日会被春雷终结,寂静的小院会有人开口。少年开了口:“道长慈悲,请收晚辈为徒。”
老人摇了摇头:“也烦请小友慈悲,可怜贫道门下人丁稀少。”
…………
缘起两天前。
少年姓陈,单名一个念字。他父亲还给了他题了个字——思周。他父亲是个商人,四处跑商,他自小也跟着父亲四处跑商。
商人重利,父亲重情。只有母亲一个正妻,无妾室。在陈念心里,父亲是一个特别的商人。能文能武,进退有度。一家人漂泊,却也没吃过什么苦,在常人眼里,算得上幸福之至。偶尔,他会问问父亲自己名字的含义。父亲只是笑笑:“没什么,就缅怀一些旧事。”
那些旧事,父亲没对他讲过,总说等以后再讲。
人总喜欢等,等以后再如何如何。最好的结果是等到了,满意了。
陈念没等到,这天他随着父亲的商队,在前往格尔木送货的途中。
荒山崎岖,商队冒着大雪赶路。
鹅毛大雪,冷风萧萧。
雪越来越大,风越来越大。
雪眯了眼,风刮着脸。父亲紧紧握着陈念的手,艰难的前行着。
风声中传来异响,在陈念耳边响起,立时感觉心如猫挠。那声音刺耳,难听,还让人寒毛直竖,难受至极。
不是他一人听到了这声音,所有人都听到了。商队里的人开始反常起来,不时有人晕倒,连父亲坚实的身躯也摇摇欲坠。陈念没有看到父亲倒下——他先一步失去意识。
……
陈念醒的时候,身上盖着一层厚厚的棉被。虽然破旧,但很干净。
窗口很小,但有阳光透进来,天已放晴。
陈念打量了下四周,房门紧闭,即使窗下有光,还是显得很阴暗。他本想喊喊父母,随即又忍住。那阵风雪,太过不正常,事出反常必有妖。那么,怎么保证自己现在就是安全的?
商队的人一个都没见到,父母也不见踪影。陈念在门前踌躇了一会,还是决定出去看看。外面是人是妖?是好是坏?得开了门才知道。
陈念开了门,一缕阳光,一丝暖意。随后,他看见了李道士,如坠冰窟。
“神……神仙?妖怪?”
“贫道姓李……”
碰!重重的关门声打断了李道士,令老人直愣愣地立在原地。随即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泛起一丝苦笑。老人微微摇了摇头,转身慢悠悠地往自己住处行去。
陈念终究才十四岁,终究是少年,是小孩。小孩丢了父母,没方寸大乱已是不易,谁知开门便见到了李道士——他脸上的那道恐怖的疤,状若妖魔。所以,陈念伪装的镇定被无情的撕破,惊魂未定的少年自然只有紧紧关上门。
安全感这个东西往往就是这么奇怪,有时需要看到,有时需要看不到。
于是,少年与老人的初次对话,以少年无礼的举动告终。
陈念把门闩拉上,还将房间的柜子给移到了门后面。
少年逐渐冷静下来,开始思前想后。却越想越怕,竟靠在墙角抽泣起来。
醒前醒后,几乎两个世界,如何不怕?民间多有妖怪吃人的传说,这次十有八九是遭了妖怪了。又看到了李道士那张脸,想到种种恐怖,如何不怕?商队的人不见踪影,父母杳无音讯,如何不怕?
陈念静静的靠在墙角,这一靠,便是一下午。一下午,既害怕,又伤心。
傍晚的时候,门后的柜子自动移开。陈念见状,露出惊恐之色。
当看到门闩自动脱落,李道士推门而入的时候。陈念再也抑制不住心内的恐惧,吓得大叫起来。
李道士手上托着一碗汤面,热情腾腾。他的脸上带着笑意,笑意让脸显得更恐怖。少年大叫,只道是惊魂未定。他轻轻咳嗽一声,带着安神的法门,让少年停止了尖叫。
陈念戒备地看着李道士走过来,眼里还有着惊恐之色。小声道:“你,你要干什么?”
“你一天没有进食,该吃点东西。”李道士的眼神很和善,连脸上凶恶的伤疤都掩盖不了。
陈念微微诧异,但腹中确实空空如也,饿得难受。轻声对李道士道谢便接过碗狼吞虎咽。
李道士笑了笑:“你倒实在,也不怕贫道下毒害你。”
陈念停下了筷子,微微一愣,转而道:“就道长您刚才那一手,要害晚辈还不至于下毒这么麻烦。”
“你这小子倒是也有趣。”李道士轻笑。
陈念憨笑,继续动着筷子。李道士静静看着眼前的少年,一时兴起,用秘法给他批命,这才是他最擅长的。
不知姓甚名谁?没事。不知生辰八字?也没事。看相也一样。这一看,倒把李道士看得愣了起来,天庭布劫煞,印堂闪妖星。他下意识的问道:“你什么时候出生的?”
“神龙元年冬月十六。”陈念想都没想,继续闷头狼吞虎咽。
李道士闻言黯然一笑,孤星,天煞孤星。也难怪自己赶到的时候只有他还活着,命硬呐。那日夜空闪过的妖星或许别人没注意到,但他可是看到了的。当时还笑这世上又多了一尊瘟神,没想到给自己捡上了。自己的死劫本来将近,只是没想到这孩子便是劫因。
只不过,这孩子是劫因,死劫避不过。自己就不救他么?遇而不为,那还是自己么?李道士微微摇头,甩掉杂念,更加坦然。
五脏庙填满,陈念满足的打了个饱嗝。随即神色黯然,问向李道士:“道长,您见过我父母吗?”
“贫道赶去的时候,只有你还活着。”
陈念闻言咬了咬牙,紧捏着拳头。老少相对,无声无言。
“道长,我想报仇。”少年的眼眶有些湿,再次开口。
“报仇?报什么仇?”
“为父母报仇。”
李道士笑了笑:“找谁呢?害死你父母的那群邪道宵小,已经被贫道除了。否则,你哪能活下来?”
陈念闻言愣了愣,看着李道士。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古人的道理,往往没错。他向李道士行了一礼:“谢谢道长,今后愿为道长做牛做马,绝无怨言。”他相信李道士,若非要说原因的话,凭李道士进门的那一手,根本没必要骗自己。
“呵呵,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李道士微微笑道:“时候不早,先歇息吧。服下这颗静神丹,你明日便可下山了。”
陈念闻言反而感觉有些茫然,问道:“可是道长,我该去哪儿呢?”
“呵呵,那是明天才应该想的事情,先休息吧。”李道士收拾起碗筷,已慢悠悠的出了门。
这一晚,月朗星稀。
冬日的昆仑宁静,昆仑的夜晚安静。安静的夜晚,最为适合睡个好觉。
陈念没睡好,醒前醒后的落差,任谁都睡不好。仿佛只一夜间,他便成了孤儿。更可怕的是,连仇都有人替他报了。那么,去哪儿?做什么?
陈念想了一晚上,打定了主意。
……
“道长的话,晚辈不太明白。”陈念抬起头,看着李道士。
“贫道昨晚给你算了一卦,你的命很好,也很不好。”
“何解?”
“你是孤星,天煞孤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