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靖德十八年,盛夏。
东边临海,西接长江,柳宁小城,燕国最南端的小城。依水而居,在水声桨声中交替着春秋冬夏,平静宁和。如此平静宁和的小城无波无澜地度过了几十载春秋,哪怕十六年前那一场针对隔海遥望的东蓬国的战争,在燕国皇帝不懈的努力下竟然对这个小城丝毫没有影响。
话说平淡久了总要生出点事端,不然生活就会失去意义。
而最近生出的事端绝对称得上是柳宁城近百年来最具人气的事端。此事可分两节来说,第一节,江湖侠女母夜叉一夜之间名声鹊起。第二节,燕国首富刘下惠拜倒在母夜叉石榴裙下。
而,此刻上演的正是此件事端的结局:刘下惠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迎娶母夜叉。
“来了?”
“来了!”
酒肆内几个人伸长了脖子朝外面看,原来是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从东头走了过来。
唢呐声声,喜气洋洋,要是某一个路过的不知情的人见此排场,除了能赞叹那壮观的迎亲队伍以外肯定是再赞叹赞叹新郎官丰神俊朗,顺便想象一下如此俊朗的新郎官迎娶的该是怎样美貌的新娘子。然后再往八抬的花轿望上那么一两眼,顺便意淫一下轿中的美娇娥。
“啧啧,这排场!”酒肆内一个玄衣敞胸的壮汉摇着头说,“刘家堡果真是有钱,这迎亲队伍都快排满整条街了。”
“不如咱跟着去刘家堡看看,开开眼界。听说今日迎亲,刘家堡把血珊瑚都祭出来了。”另一个瘦汉子猛喝了碗中的酒,起身走出酒肆跟着迎亲队伍走去。壮汉也起身跟了出去。
血珊瑚?声音不大却一石惊起千层浪。
酒肆东北角的几个灰衣道士抬着碗定了半晌,西南边三个花里胡哨的壮汉盯着碗中酒半晌定住,南边一个文弱弱书生模样的少年夹着一筷子青菜举在半空,西边一位鼻孔戴着大铁环的女子张开嘴露出嚼了一半的卤牛肉……
只因三个字,血珊瑚,犹如一个定身术。
酒肆各个角落里的江湖人士皆直愣愣立起耳朵,屏息凝神试图再多听个一字半语。怎奈那说到血珊瑚的瘦子已经施施然离开酒肆,越走越远。
啪,啪,啪啪啪。各角落一阵银钱落桌的声音,等小二回过神时,哪里还有客人身影。店小二瞧着那一桌一个的银锭子,心中想着,要是每日里客人都这么大方,撂下银锭子不用找零就走,明儿是不是找个媒婆再说上一个小妾?
刘家堡娶亲,席开百桌,红烛红绸红遍天,人闹气氛闹闹喧天。
洞房里却是静悄悄,喜婆丫鬟弄完一重又一重礼节早就退了下去。独留穆妍嫦顶着盖头独坐。
作为一个妙龄女子,穆妍嫦自然也和绝大待字闺中的女子一样憧憬过洞房花烛夜。
一般女子想象洞房花烛夜时总离不了,面若桃花羞红颜,眼若柔情似水波,脉脉温情的对视,含娇带羞欲拒还迎……总归是要新娘羞答答,新郎喜滋滋,一室旖旎春光才算是完美的洞房花烛夜。
可是,穆妍嫦憧憬的洞房花烛有些许不同之处,她想象的场景应该是一处琉璃光照得明晃晃的所在,一个玄衣的盖世英雄,头簪一朵红艳的牡丹,逆光踏风而来,握发着泠泠嗡鸣的薄剑,寒光一闪,掀起红盖头,惊鸿一瞥,四目相接,电光火石嗞嗞在各自心中燃起,然后她将豪迈地一拱手:“你来还是我来。”对方亦是豪迈地祭出骰子盅:“谁摇出的骰子大些谁便先来。”然后他俩就单脚踩在圆凳上,卷起袖子,伴着牡丹吐艳的芬芳,就着龙凤齐燃的烛火,齐刷刷摇起骰子盅……好一派江湖意气风发,好一派英雄豪迈大气。
然,此刻的洞房花烛夜既与一般女子所期待的离了十万八千里,也没有玄衣英雄头簪牡丹踏风而来,更没有泠泠薄剑掀起红盖头……红盖头此刻正被当成帕子在某个人的手里拽着,“你,你忘了契约第二条么?”穆妍嫦蹙紧眉头瞧着那大红帐幔围了几围的床榻。自半个时辰前,刘下惠被李蒙扶着进来,便自顾倒在床上呼呼睡了起来。
刘下惠自帐帷中间抬起上半身,偏头伸出帷幔看她,皱着眉头道:“……契约第二条,没有甲方允许,乙方不可与甲方同房。”顿了一顿,“甲方是你,乙方是我。记得不差?”
穆妍嫦自靠椅上直了直脖子,道:“那你现在却是作何?”
刘下惠甚是不解地看了看自己,看了看卧着的垂下帐幔的床榻,再看了看穆妍嫦,醉眼迷离地说:“睡觉啊。”
“……你睡了那个床,我睡哪里?”
刘下惠复又低头看了看床里侧,再复又看了看穆妍嫦,“我觉得你应该睡得下。够宽。”
穆妍嫦使劲绞了绞手中的红盖头,咬了咬下唇,有些愤恨地道:“契约明明说了我不同意你就不可以和我同房。所以……”
刘下惠瞪着她,半晌,笑了一声:“同房与同房并不是一重意思。”复躺下,将大红锦被扯了扯,盖住胸膛,阖上星目,“今夜乏了,懒得挪动。”
穆妍嫦环顾四周,桌椅案几,各类家具俱全,独缺了一张可以卧一卧的榻,哪怕只能侧卧一卧的也没有。
穆妍嫦陷在花梨木圈椅中沉思,思虑思虑事态为何会发展成如此。一思虑就给思虑到月余之前。
彼时,有个传闻在东川大陆六国悄然传开,话说当年随着东蓬国主****而不知所踪的血珊瑚在这个毫不起眼的柳宁小城悄然露了一下珊瑚角,自然这露得还不甚明显。
但是空穴皆可来风,露了一个角的珊瑚自然能掀起大浪。更何况这珠珊瑚原本是极富神秘的色彩的东蓬国的镇国之宝,自然是掀起的不止只浪,还是狂风巨浪。这狂风大浪推着一波又一波了人赶往这偏僻的小渔城。
穆妍嫦自然也是被这股波浪给推了一推,推到了这个弹丸小城。本以为区区血珊瑚,得来并不会太费功夫。这番想法显然是江湖经验不足的表现。所谓江湖,其实就是一个极大的八卦圈。
柳宁城某个大户庄园里不小心露出了一个貌似血珊瑚的角,传到燕都洛城时俨然是一整株赤红如血的珊瑚,犹如半人高那般的模样,枝杈多达千记,闪着赤金的光泽,吸纳天地灵气,有着非凡的功效。
甚至有人说亲眼见过那株珊瑚神奇地吸走了一个人身上的剧毒,让那个本已濒临死亡,面白唇黑的人瞬顷刻间活蹦乱跳。
是以,这般的口耳相传,传出燕国传到东川大陆其他五国的时候,血珊瑚已经长成了一人高,解百毒,延年寿,祛百病的灵丹妙药。更有甚者说但凡砸上一丁点儿泡个酒喝了,男人行能事,女人驻容颜,老人返童颜,孩子长智力。总归这是上穷碧落下黄泉绝无仅有的唯一的一株仙草。
所以,穆妍嫦女扮男装风尘仆仆赶到这个小城的时候发现,从各国赶来的人几乎超过了小城原住民的人口,每家客栈均挂出客满的牌子,就是想寻个柴房将就一宿都是问题。更惊奇的发现,此处小城的街道上随处可见的贩卖血珊瑚的小贩,赤红的,绯红的,大红的,暗红的……琳琅满目。穆妍嫦觉得能将如此多深浅不一的红色凑个齐倒也真是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