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濒海县,整个濒海早已忙成一团。众人早已动手制作第二艘大暑船,家家户户也都在精心准备着供品,而此次供品又与往次有些不同,重点是每家都准备一小袋米,并在温容奎的亲自督视下装上大暑船。一切准备停当,此时于辅民也回到了濒海,温容奎便让于辅民和吕欣一起,共同负责驾送这二次大暑船。选择良时吉日,温容奎和众人一起把大暑船送到海边,由道士设坛作法,祭供五圣,众人一起沿海跪倒,齐齐磕头跪拜五圣,求五圣保佑濒海百姓平安无事,然后,于辅民和吕欣升帆起橹,大暑船推开波涛,向着一望无际的大海驶去。
三、离人回归
第二次大暑船送了出去,濒海果然安危无恙,没有疫病,众人的心逐渐安定下来。可温容奎的心却无法安定,每天,他都最早跑到海边,出神地向远处张望,一直看到夕阳西下,直到无法看清东西,他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返回县衙。
第五天晚上,温容奎正坐在县衙,挑灯夜读,突然,门一下子被冲开,吕欣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大人!”
温容奎一下子把书扔到了地上,几步抢过来,一把扶住吕欣:“吕欣,你们都回来了?”
吕欣摇了摇头,擦了一下脸上的血迹:“我们知道他们不肯轻易放过我们,所以特意由我回来通知大人去接应,可半路我还是遇到了拦劫,一场恶战,我总算逃得一命。大人,明日,安老先生和于辅民就要回还,我们现在就要启程去接应,否则,他们定会命丧大海,求水师出动吧!”
温容奎慢慢站了起来,来回踱着步,最后摇了摇头:“不行。动用水师决非轻而易举的事情,而且如果水师一旦出动,其意义就绝不一样,我们不能求水师出动。民间的事还是要民间做,我们还是求百姓吧!”
吕欣想了想:“只能如此,大人,咱们现在就行动吧。我吕欣愿再率百姓去接应安老先生。”
“不,你九死一生才闯回来,身上又负了伤,不能让你再冒这个险了。”
吕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吕欣不怕死,况且吕欣和安老先生等人定好走哪个方面,我去最适合。为了百姓,吕欣宁愿赴死!”
温容奎也跪倒在地:“吕欣,我温容奎代表朝廷代表百姓谢谢你!”
两个人搀扶着起身,一起走了出去。
很快,五条快船组成,三十个精壮渔民后生在吕欣的带领下,跳上小船,乘着月色,摇起小船,直奔大海而去。
一路拼力前行,第二天傍晚,吕欣从海望镜中看到了波涛中那一叶舢板,一阵兴奋,他大吼一声:“快,快,靠过去!”
众人拼力摇桨,快船如同浪尖上跳跃的飞鱼,全速向小船靠近。眼看离小船越来越近,突然,几条兵船出现在视线里,船上飘扬的正是台湾大明郑氏的旗帜,兵船如飞一样,急速向着小舢板驶去,远远把吕欣的快船甩在了后面。吕欣急得狂呼大叫,可也无济于事。眼看兵船已经靠近了小舢板,突然海上传来一阵呜咽的号角声,随着号角声,三条大船从波浪里钻了出来,船头上高挂着骷髅旗。
“海盗!”众渔民惊叫了一声。
惊叫声未落,只见三条海盗船让过小舢板,迎着兵船冲了过去。兵船上一阵梆子响,雕翎箭如同雨点一样飞射过来,一条海盗船上的海盗全部中箭,另外两条船直直撞在了两条大船上,船头的巨大尖矛猛猛戳进了大船里,如镶在了兵船上一样,两条船想甩都甩不开。船上的海盗一甩火把,整条海盗船“腾”的一下燃起了烈焰,烈焰迅速向兵船侵吞过来,火光中,海盗们单手擎刀,跃上了兵船,与船上的士兵血战在了一块儿。
此时,小舢板正奔快船而来。于辅民拼力摇着桨,安荆祥则惊喜地朝着吕欣大声喊着:“吕捕头!”
吕欣一眼看见台湾的其余几条兵船已绕开海盗船的纠缠,直奔舢板,他急忙命令四只快船分左右两翼迎击兵船,自己的小船径直去接安荆祥。
两船靠近,安荆祥兴奋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吕捕头!”
“当心!”吕欣惊呼一声,紧追而来的一条兵船上射出的狼牙箭已像毒蝇一样向着安荆祥扑了过来。就在这时,只见摇桨的于辅民“蹭”的站了起来,一把把安荆祥拉到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地护住了安荆祥。
“噗!”“噗!”“噗!”数不清的狼牙箭穿进了于辅民的胸膛。
“吕捕头……一定要带……安老先生……回……家……”于辅民说完这句话,一下子栽进了大海。吕欣早已顾不上于辅民,他一把把安荆祥从小舢板上扯到快船上,命船上的人用藤盾紧紧护住安荆祥,小船一打踅,远远甩开了兵船。
那边,四条快船上的人已经和兵船交上了手,他们按照吕欣事先的吩咐,把准备好的竹筒装火药拿出来,点着引索,拼力向兵船上甩去。火药在兵船上爆炸,兵船上鬼哭狼嚎,火光燃起。而有些士兵则跳上快船,和后生们厮杀起来。那两条和海盗船戳在一块儿的兵船早已成了一团火海。跳下海的士兵拼力朝其他兵船游去,而同时跳下海的海盗则口衔钢刀,游到兵船附近,狼一样向兵船上攀跃,一旦跃上兵船,便红着眼睛狂吼着拼杀。
血战。
最后,兵船只剩下了两条,可吕欣却只剩下了他这一条小船。兵船上的将领一挥利剑:“一个活的也不留!”
正在这时,兵船上的士兵一阵狂呼。远处,几条兵船飞驰而来,兵船上飘扬的,同样是台湾郑氏的旗帜。吕欣一咬牙:“安老先生,咱们只有一条路了!”
“没事儿!”安荆祥操起一把钢刀,“老夫一辈子,手里的刀只是救人,今天要尝尝手里的刀杀人是什么滋味儿!”
援助的兵船已经和那两只兵船汇到了一处,只见安荆祥愣了一下:“是曾权?”
只见曾权向着那两条兵船上的将领一抱拳:“张将军,请返航!”
张将军一愣:“返航?这几个人马上就被杀光,你却让我返航?”
“对,这里是金澎水师负责,我乃金澎水师战将,有权命你返航。”
张将军一瞪眼:“曾权,我看你是要投敌。我奉延平王将令,一路设埋诛杀这几个清狗,杀!”
曾权一抖手,手里的长矛闪电般飞了出来。“噗”的一声正中张将军的前胸,透胸而出,矛尖从后背刺了出去。
“曾权……你……反……”张将军话没说完,便一头折进了大海。
“所有水师听着,我乃金澎水师将军曾权,马上给我返航,否则,军法论处!”那两只兵船上的士兵互相对视了一眼,见张将军已死,都不再说话,调转了船头。曾权向着安荆祥一抱拳:“安老先生,你们放心回去吧,有曾权在,再无追兵。”
“曾将军,你快随我回大陆吧,否则你回去凶多吉少呀!”
曾权微微一笑:“我不回去,其他人并不知安老先生可否平安抵陆。只要安老先生能平安回归,曾权死而无憾。安老先生,这是金岛百姓的一片心意,请先生带回大陆。”曾权说着,命人把一只小箱子递了过来,安荆祥接过箱子,曾权命人搭救落水人员,然后启船离去。
吕欣也命人搭救落水人员,幸运的几个海盗也被救上一条小船,安荆祥为他们治了伤,他们看了看安荆祥:“安老先生,多谢您对我们的救命之恩,今天我们大哥率我们在海上乱逛,没想到碰到老先生有难,我们舍生相救,也算报答先生。大哥已丧身火海,可我们又让老先生搭救了。”
安荆祥:“你们还是和我们一块儿上陆吧,做个良民百姓。”
几个海盗摇了摇头:“我们已经无法回头了,但求老先生把此船赠我等。”
安荆祥看了看吕欣,吕欣点了点头,众海盗挥了挥手,摇船而去。
吕欣指挥众人,摇着小船向大陆这边荡来。很快,温容奎也带着许多渔船过来接应。众人一同抵陆,下了船,渔民们纷纷问大暑船是否被五圣接纳。安荆祥摇了摇头:“乡亲们,其实这次的大暑船并不是送给了五圣,而是送给了金岛。”
“送给了金岛?”众人都愣了,“你们去了台湾?”
“对!”安荆祥点点头,说出了整个事情的真相……
温容奎同意送大暑船后,安荆祥和于辅民共同探海,而安荆祥只是遥祝老姐姐身体健康。就在他们准备返回的时候,碰到了一条海盗船,原来海盗都得了奇怪的疫病,那个海盗奉命出来寻救。安荆祥随同那个海盗到了一个小岛,施妙方求了那些海盗,才知道他们的疫病是从金岛所得,岛上的郎中也无法治疗此病,许多人只有等死。听到这一情况,安荆祥心急若焚,准备亲赴金岛去解救那些同胞。和于辅民一商量,便偷偷藏在了大暑船中,两个人到了金岛,安荆祥才发现金岛的情况远比想象中严重得多,整个金岛已被疫病覆盖,岛上包括台湾的郎中都无法治此病魔,金岛已是一片死气。安荆祥巧施妙术,医好了许多人,可他带去的药极为有限,而岛上又没有这种药剂,所以他便派于辅民返回濒海,要求第二次送大暑船,实际上船上装的主要是那种药剂。等于辅民把第二艘大暑船送到金岛,安荆祥用一船药救了金岛的人。此时,台湾的郑经也知道是大陆的名医救了金岛的人,他不动声色,允许安荆祥救人,暗中却派人设下埋伏,只要安荆祥他们一离开金岛,便全部处决。安荆祥他们察觉后,便让吕欣先行返回,再去接应,他们则在金岛人的帮助下悄悄逃了出来,没想到还是被台湾郑经派来的船队发现,一路追杀。而金岛的水师早已接到郑经的军令,不许动一船一卒,否则杀无赦。金岛的百姓去找水师,劝他们去保护救命恩人安荆祥,将军曾权一跺脚,便率船追了上来,正巧救了安荆祥……
“原来你们是去金岛救了他们。”众人小声说着,扫了一眼温容奎,便闭口不语。
“送大暑船是为乞求百姓平安,金岛、台湾本是我大陆一脉,他们都是我们的兄弟姐妹,他们并不想离开大陆,是郑经那个野心狼子拿全台湾百姓的命做赌注,想脱离大陆。他隔断台湾和大陆,却隔不断我们的心我们的情,知道他们有难,我们就该去帮,因为我们都是一家人。”温容奎说道。
“温大人说得对!”众人一下子欢呼起来,“看来温大人没有怪罪安老先生呀!”
“其实,温大人早知此事!”安荆祥笑了。
“温大人早知道?”众人又是一愣。
“对!”吕欣说道,“其实我奉命去追大暑船时,安老先生和我说明了一切,我放过了安老先生,假装遇到海盗,回到县衙复命。当晚,我又找到温大人,和他实话实说,温大人支持我的做法。后来于辅民回来后,他也同样半夜又到县衙,向温大人说明了一切,所以温大人同意二次送大暑船,其实那船里的药剂则全是大人暗中装运。”
“好大人!”众人齐声叫道。
温容奎摆摆手:“安老先生,你那船上的箱子是什么呀?”
“对了,这是曾权送我的,说是金岛百姓对大陆的一片心意。”安荆祥说着慢慢打开了箱子。众人聚到跟前一看,满满一箱,全是金岛的泥土。
温容奎双手颤抖,捧起了一捧土:“金岛的同胞,台湾的兄弟姐妹,大陆明白你们的心,你们不想和大陆分离,咱们都是骨肉一家!”
“对,咱们都是骨肉一家,咱们一定会团圆的!”滚滚吼声,像一阵阵春雷,滚过大海,滚过海峡,滚向了台湾。
一年后,朝廷收复台湾,金岛从军到民,无一人抵抗。很快,台湾也回到了祖国怀抱。当年大暑,金岛和濒海的百姓,唱着歌,跳着舞,一起送起了大暑船……
(发表于《百花悬念故事》2010年10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