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过几个月要去社区大学上英语课,我就发愁。
学校只开设语法课和写作课,没有听力课。我现在的听力只能在手势和写字的辅助下,明白大熊放慢语速的英语,到时候怎么听老师讲课呢?
为了让自己的耳朵对英语语音的反应灵敏一些。我在家设了一个全方位的听力环境:在google上下载了海词软件,跟着它一遍一遍念单词,念到嘴唇起泡;从早到晚开着电视,让电视机里的美国人不停地絮叨;做饭搞卫生的时候,《疯狂英语》磁带在我耳边疯狂;大熊还买来一套听力软件让我跟着学舌..日复一日,我艰难地重复着这些枯燥的练习,指望着有一天,突然听懂不包括大熊在内的美国人说话。
大熊说我需要一个跟其他美国人对话的环境,因为别人不会像他那样,放慢语速跟我讲话,也听不懂我古怪的发音。我说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正有此意,拜托你帮我找这样的环境吧。
他上网一通检索,然后为我做了一份英文简历,把它投往附近招小时工的三家超市、一家快餐店以及招募志愿者的一家医院,一家养老院。他说这些地方应该不会对英语要求太多,你待在那儿可以听美国人对话,偶尔也跟别人说两句。
我欣然表示,如果能去我一定珍惜这样的环境。
我打心眼儿里感激老公,他在我最困难的时候解救了我,成全了女儿。自从我们来到美国,他何曾有过一日清闲?辛苦一天回到家,不是帮我学英语查资料就是为早早改作文.。。
我知道他珍惜这个家,千方百计想让我和早早在美国生活得快乐。每当我学英语感到厌倦和绝望的时候,一看到他关切的眼神便振作起来。我不能辜负这么好的男人,不想让他失望。
为了报答老公为我做的一切,我尽力做好家务,让他在家过的舒适。
做家务在美国比在中国容易很多。倒不是活儿少,而是这里的商家在方便省力方面,动足了脑筋:
方便一,美国菜谱每一道菜的食材用量和烹饪时间,都精确到毫克和分钟写在上面,主妇只需把规定的成分召集到位,过电子称后扔进锅里即可。相比中国菜谱中令人费解的“少许”“适量”和复杂的煎炒烹炸,做美国饭太省心了。大熊却总是鼓动我做中国菜,尤其喜欢带我的菜去上班,他美滋滋地说:“所有人都羡慕地盯着我的饭盒,有个家伙想过来蹭一口,我说no,这是我妻子为我准备的。”
方便二,洗菜池的水漏儿底下有一个粉碎机,洗菜刷碗后的残渣余孽,径直流入水漏被粉碎冲走,省却了清理污物这个令人反胃的程序------由此我想到了中国古人堵与疏的哲学。碗刷的空心塑料柄内装有洗碗液,刷碗时稍微用力,洗碗液便从刷内溢出涌向油渍。便利的清洗条件,使我热爱刷碗甚于做饭。
方便三,这里的洗衣机一律配有烘干机,就像鸳鸯成双对。洗衣服不用找衣架腾阳台,阴天下雨也不必担心衣服干不了,影响室内光线。
方便四,出门前将吸尘机器人------一个圆饼状的“地出溜”设好,它便满地溜达着吸尘除屑。出去散个步,回来地毯已是洁净如新。
真正鼓励我成为好主妇的,其实是老公的绅士风度。无论我饭做得好坏,他一律滥施表扬。开始我真以为他都喜欢,后来才学会分辨:
“Itisreallygood!”是好吃极了。
“Itisgood,Ilikeit。”是还不错。
“Itisok。”是难吃也得吃。
他时时挂在嘴边的“Iloveyou。。”(我爱你)“youaresobautiful。”(你真美丽)“youarewonderful。”(你很优秀)也迫使我努力表现。最难得的是,凡事稍有差错,他便先说“对不起”“这是我的错”“我道歉”。
我这人是典型的顺毛驴,遇横则横,遇谦愈谦,绅士之风对付我特别奏效。我日日挖空心思琢磨,怎么做才能让他的赞美名副其实。
有时候我想,中国的妻子们那么心甘情愿地为家庭当牛做马,要是中国老公也会这套,离婚率岂不大大降低?
自学的时光单调而乏味,周边的动物邻居为我的学习平添意趣。
一日在电脑前念单词,忽听窗外一阵尖锐而嘶哑的喧嚣声。我起身向外望去,只见后窗外的草坪上,两群褐色的野鹅正在对峙,每群各有一只高大威猛的在前,伸着蛇一样的长脖子发出难听的嚎叫,两只大鹅的身后各有十多只大小不等的鹅。看情形是两个鹅家庭在打架,不是争吃的就是争地盘儿。为首的肯定是两家的男主人,随后的应该是他们的老婆孩子..
。争吵声太刺耳而且没有停止的意思,我决定出面干预。在冰箱里找了一袋面包片,心想有的吃鹅就顾不上打架了。推门出去,鹅们看见我果然不打了,却忽地一下向我冲来..
我从未近距离接触过野鹅,只见半人高的大鹅吐着蛇信子般的红舌头嚎叫着,不知是为了我手里的面包,还是怪我搅了他们的争斗。顾不得多想我把面包袋一扔,撒腿就跑。慌乱中掉了只鞋也不敢捡,狼狈不堪地一路奔逃回家。
站在窗前,我惊魂未定地庆幸,没穿袜子的脚没被它们咬到。看着鹅们撕开袋子狼吞虎咽地吃完面包,然后踱着步慢慢离开,我才下楼找回那只丢了的鞋,还好鞋没被当成面包。
从此鹅成了我刻意关注的邻居。我发现窗外的马路对面,有个很大的人工湖,鹅们就来自湖畔的草坪上。我用高倍望远镜窥探鹅的家园,一,二,三,四.。。数了一下一共九户,每户包括十来只大小不等的鹅。鹅们有的草坪静卧,有的水面游弋,更多的漫步觅食.。。不管干什么都是举家出动。通常是貌似父母的两只大鹅前面带路,青少年、婴幼儿模样的跟随其后。不时有鹅群横穿马路到这边的草坪散步觅食。行驶的车辆总是停下来等鹅群通过,鹅们则永远不慌不忙地踱着步,仿佛法律赋予了它们不可侵犯的路权。
鹅群开饭的时候,个头最大的鹅爸爸从不与妻小同食,而是伸长脖子警惕地四下张望,但凡有同类或异类企图蹭吃,他便咆哮着冲过去把他们轰走。鹅爸爸呵护妻儿的举动令我顿生敬意,联想到老公对家庭的责任感,我决定善待这些邻居。
有群鹅经常到我的窗下大嚷大叫,夜晚失眠的我宝贵的晨觉,总是被他们闹醒。我猜这是上次在窗外打过架的鹅,认定我还欠他们的,便理直气壮地前来索要。无奈何找点吃的开窗扔出去,不拘多少鹅们吃完就会安静地离开。大熊对我经常把他爱吃的东西赏给鹅表示不满。我一边道歉一边笑话他,挺大个熊还跟小动物争食。
夏去秋来,天气转凉。一个上午正在客厅练听力,忽见窗户上有黑影,定睛一看竟是三个刚长出毛的松鼠崽儿趴在室外的纱窗上挪动。不知宝贝儿们要干什么,担心纱窗被弄破,他们爬进来满屋乱窜,我很紧张。二十分钟过去了,小东西没有离开的意思,我只好给上班的老公打电话。
大熊问过物业后告诉我,是工人清理窗户下端的空调,惊动了空调外机内住着的松鼠婴儿——松鼠妈妈数周前把外机的盖子揭开,在里面诞下宝宝并哺育他们成长至今。
物业承诺尽快送走松鼠,刚松了口气又接到老公第二个电话,说物业的人马上要到家里来,原因我没听明白。不一会儿,两个穿制服的彪形大汉敲门进来,连说带比划表示要拆卧室的空调,我问不清楚索性由着他们爱干啥干啥。
工人们把空调拆下,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掏出一个裹着干草和树叶的小东西,说是刚出生不久的松鼠宝宝,然后把空调装上,把掏出的东西带走了。
我好生纳闷,拆空调就为掏那个小松鼠?带回家自己养吗?晚上大熊回来跟我解释,物业工人发现空调里面有个刚出生的松鼠崽儿,怕清理的时候伤到它,所以先把空调拆下把小松鼠掏出来,因为找不到松鼠妈妈,松鼠宝宝很难成活,物业把它交给了专业人士喂养。
第二天上午,物业来电话说,恭喜!你家的宝宝救活了,健康状况良好。
十月金秋,卧室窗外的两颗苹果树上挂满了红彤彤的小苹果,很像是春节时商家促销的小红灯笼。我斜靠在窗前的沙发躺椅上看书,眼睛累了就望着苹果树出会儿神。
环绕着苹果树的饕餮大餐展现在眼前:五颜六色的鸟儿们,叽叽喳喳啄食树上的苹果;小松鼠怀抱苹果,跳上跳下一溜烟钻入灌木;野鹅们默默分吃地上的苹果——熟透了落下的或松鼠没抱好掉下来的。
忽然有一种想去分享苹果的冲动,一想到上次被鹅追掉鞋子的情景便收敛了。终于有一次,想摘苹果的时候鹅不在,我绑紧鞋带出得门去,鬼头鬼脑张望一番,确信没有威胁后,拾起地上的一个苹果贼一般跑回家,此时才发现苹果上密密麻麻布满了虫眼!原来共享苹果的,除了鸟儿、松鼠和鹅,还有不计其数的昆虫们。
多么和谐的共享,我感动并感叹着。
一个多月过去了,发给超市和快餐店的工作申请以及送至医院和养老院的志愿者申请,石沉大海般杳无音讯。
大熊沏杯热茶递给我,神色不安地说,进来美国经济衰退,大批的人失业,所以连这样的工作都抢手。
“那志愿者呢,难道大家找不到工作都去做志愿者啦?”我忿忿地说。
“他们说需要的时候通知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消息。”他更加不安。
他的不安来自我到美国前的一段对话:
“你觉得我在美国能找到工作吗?”。
“没问题,你可以教中文,也可以找个跟中国做生意的公司,你这么聪明,相信你什么都能办到。”
“那我每月能挣多少钱?”
“三四千美元吧。”他说,扣完税应该能拿到两三千。
那以后,我经常盘算,这两三千美元用来干什么。现在我明白了,就算美国经济不衰退,能说英语之前,这些钱跟我也没关系。
听力练了两个多月不见效果,我的大脑对英语语音的反应麻木依旧,找环境练习听说的想法,也随着不见回音的申请而落空..失望中我觉得这枯燥的练习简直是徒劳。
一个秋雨绵绵的下午,我百无聊赖踱至窗前,忽然发现窗外的马路上过往的汽车放慢车速似乎在躲避着什么。观察了一会儿,像是一只黑色的鸟儿遭遇车祸躺在马路上,另一只——不知它的伴侣还是亲属试图把他的遗体搬走,鸟儿能当工具的只有它的尖嘴,可怜的鸟儿用嘴叼着同伴的身体,竭尽全力想要飞起来,这怎么可能?此时不断有车辆开来,有的绕道避开,有的径直压过去,不一会儿死鸟儿已经像块烂泥一般粘在地上,那执着的鸟儿却一直在坚持。有车开过来,它飞起躲避,车开过去它继续叼。又一只鸟飞来,似乎想劝说悲痛的同伴离开,但它依然不停地叼着叼着。后飞来的只好帮不肯走的一起干,他们叼起地上的鸟尸碎块飞走,又回来,再叼,再飞走..
我瞠目结舌,震撼无比:小小鸟儿何来如此的意志与深情!
鸟儿上演的悲壮刺激了我昏昏欲睡的神经,想起什么人说过的一句话:“觉得快坚持不了的时候,只要你别放弃,哪怕是原地不动,过一阵你会发现,自己已经进了一大截。”
回头看看自己走过的路,从农村到大学,从县城到北京,从离婚到来美国,哪一步不是在坚持---绝望---再坚持中走过来的。
我决定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