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公婆的家,我们驱车数百英里去探访大熊的儿子马特。
说起儿子,大熊的舔犊之情溢于言表。他说,这孩子跟自己当年一样,十八九岁年就离家闯荡。因为厌学尚武,他选择了警察这个职业,一干就是十多年,看样子打算为此奉献终身了。他说儿子有一颗金子般的心,见老爹一个人孤苦伶仃,便表态:“不愿看着你孤独地老去,若你将来找不到合适的伴侣,就搬来跟我同住吧,老了我也能照顾你。”大熊说,我不会去打扰他的生活,但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已让我感动万分,我为有这样的儿子而骄傲。
马特这年34岁,未婚,在一座沙漠中的小城当警察。小城坐落在荒芜人烟的戈壁滩上,据说城里有一座监狱一座铜矿,监狱和铜矿是小城存在的理由。城里人烟稀少,不知这是不是马特一直单身的原因。
一路行来,不见绿植动物,没有人踪车迹。无边无际的戈壁令我想到新疆的喀什,甘肃的河西走廊……没有背景参照,它们似乎毫无二致。
八小时的车程后,傍晚时分我们来到一个孤岛般的镇子上。
马特棕发碧眼,很壮实,长得有点像大熊。
寒暄之后,马特宣布他的住宿安排:我和大熊住他的卧室,早早住他的游戏机室,他睡客厅沙发。
父子俩久别重逢,滔滔不绝,早忘了饥肠辘辘的我们。
造访马特我并不情愿,总觉得有点怪怪的。从看见他的第一眼,我就感觉此行不受欢迎。好在只住两个晚上,就当是舍命陪君子吧。
走进我的临时卧室,见柜橱上赫然堆放着手枪,手铐,警棍,弹夹还有皮带什么的,我魂飞魄散地大叫:“快把它们请出去,要不然我逃到街上去啦。”
于是这身警察行头被扔到厅里的茶几上。我还是没有安全感,但也没辙,这是人家的地盘,嘱咐早早离这玩意儿远点就行了。
晚饭到餐馆吃匹萨,喝啤酒。
爷俩继续滔滔不绝,马特跟早早偶尔说两句,我听不懂马特的英语——他也听不懂我的Chinglish(中式英语),我俩基本上不搭话。
吃完饭大熊付账。我有点诧异,老爸携家属千里迢迢来探望,当儿子的不管顿饭?
饭后马特去值班巡夜。他说小镇治安很好,没有杀人放火的歹徒,充其量也就是碰上醉鬼,送他们回家或去医院或去警局。
第二天早晨刚起床,警察就全身披挂威风凛凛地下班了。我建议他进卧室补觉,于是那些手枪手铐又跟着他回到了卧室。
打开冰箱想准备早餐,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橱柜里也没有做饭的家什。看来警察平时不做饭,也没为我们的到来备好食材,我们只好开车去超市采买。
从超市买回米面肉菜及锅碗瓢盆,我开始做午饭:红焖鸡翅,清炒芦笋,米饭,然后三个人默默吃饭——这房子不隔音,怕吵醒下夜班的警察。
马特醒来吃过我做的午饭,爷儿俩又开始滔滔不绝。
我和早早甚是无聊,这地方前不着村儿后不着店儿,不开车哪也去不了。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他们没有打住的意思,我俩只好蜷缩在卧室看影碟。全是英文的,我基本上看不懂,还得提心吊胆地担心橱柜上的手枪走火。
晚上7点多,我和早早肚子饿得咕咕叫。发现没人对晚饭负责,我只好到厨房做了点西红柿面凑合一顿。那爷儿俩闻见饭味儿也凑过来,狼吞虎咽吃完又回到客厅接着聊,我和女儿继续在卧室百无聊赖。
越想越生大熊的气,你儿子不拿我们当回事也就罢了,你怎么也不当绅士啦?一见儿子我们娘儿俩就不存在啦?
早早劝我:“算啦,人家父子两年多没见,有好多话要说。男人粗心,你就别计较啦,不就剩一天了吗?忍忍就过去了。”
也是,再忍一天就走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倒想忍,可警察嗓门太大,他老爸受到传染也粗犷起来,他俩时而激昂时而爽朗,高分贝噪音不断挑战我的神经极限。
半夜12点了,我定了定神,走过去费力地挤出一丝微笑对大熊说:“太晚了,休息吧,马特明天还得上班呢。”
大熊问儿子,“你累吗?”
“没事,接着聊。”马特说。
完了!这爷俩要是坚持到明天早晨,我们就别睡觉了。说什么也得捍卫这点休息权。
我语气决绝地说:“半夜了,你们这样聊下去,我们俩也没法休息了。”
他俩这才sorry着,意犹未尽地约定明天继续。
回到卧室我狠狠地瞪了大熊一眼,他惊慌失措地问:“怎么啦?”
“希望你意识到我和早早的存在。”我小声说。
他可怜巴巴地楞在那儿,似乎不知怎么得罪我了。
“睡觉,明天再说。”我怕他儿子听见。
躺在床上我接着生闷气:这警察大大咧咧粗人一个,看得出他并不欢迎我们,是他老爸死皮赖脸非要来的,所以我们基本上没人理。可气的是大熊,既然两头都不情愿,干吗非逼着我们往一块儿凑?尤其让我纳闷的是,大熊和他的父母都那么有教养,怎么会生出这么个粗糙的后代。
我胡思乱想着,不知过了多久才迷糊了一会儿。
第二天一早,警察儿子上班去了。
我松了口气,至少白天没噪音了。
大熊问我昨天怎么了。
“我和早早是两个大活人,不是物件,你把我们大老远的弄来,往那一扔就不管啦。”
“what'swrong?”他一头雾水,不知道我指什么。
“你儿子根本就不理我们,我是客人还得管他的饭。既然不受欢迎,你带我们来干什么?”我越说越来气:“你们俩从早到晚,没完没了地说,考虑我们的感受了吗?我们千里迢迢跑来,就是为了欣赏你们聊天吗?”
“Sorryabouteverything。”大熊被我的愤怒震住了,“都是我的错,我考虑不周,忽视了你们。”
看到他无助的样子我心软了,“算了,反正就一晚上了,凑合吧。”我不想为难他,便到早早房里,留下他自己在那儿发呆。
“可以和你谈谈吗?”大熊敲门进来,“对不起,都是我没安排好。马特是个粗心的大男孩儿,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他语气沉重地说,对儿子他一直很歉疚。当年因为他的军队工作老换地方,儿子不得不经常换学校,成绩一直不好。后来他退役安定下来,又跟妻子闹离婚,让孩子很受伤害。马特十八九岁就离家出去闯荡。现在他看到我为早早付出这么多,觉得作为父亲自己亏欠儿子太多了。这次来本想让我们认识一下,却忽略了双方的感受。“你也看见了,他一个单身汉,自己都是吃了上顿才找下顿,你就担待点吧。”他说。
可怜天下父母心,我理解了这个父亲。“OK,我不生气了,反正明天就走了。”
“Thankyou,thankyou。”他如释重负。
中午,我们到一家墨西哥快餐店吃午餐,全是油炸的东西看着就倒胃口。大熊说这里是马特的“食堂”,他一年到头在这里吃汉堡、三明治和墨西哥炸卷儿。
单身警察的生活也挺可怜的。想起网上一篇博客说美国警察胖子多,因为他们常年吃垃圾食品。我顿生恻隐,去超市买了肉馅、白菜和面粉,还买了根黄瓜当擀面杖(美国黄瓜,皮又厚又光堪当此任),今晚做饺子帮大熊慰劳一下让他歉疚的儿子。
正跟早早包饺子,听见马特下班回来了。一会儿,大熊押着穿警服的儿子来到厨房。
“马特要跟你解释一下。”他对儿子使了个眼色,“跟她说吧。”
马特有点尴尬地说:“让你们感觉不舒服,非常抱歉。下次来我一定提前准备,陪你们到附近转转。”
看来大熊把我的不满全端给他儿子了。我算领教了什么叫简单!
“我们的到来打扰了你的生活,不好意思。”我也挺尴尬。
“欢迎你到我家来,我爸说你们给他带来很多快乐。谢谢你,我希望老爸快乐。”马特客套着。
“谢谢。你爸经常提起你,他说你是他的骄傲。所以我希望我们成为很好的朋友。”我也假惺惺地客套着。
“我爸太在乎你了,”马特调侃道,“我刚进门还没换衣服,就被他抓来跟你道歉了。”
“没那么严重,他这人太敏感。”我不好意思了。
“他?”马特意味深长地瞟了他老爹一眼,“也就是对你,跟别人他强悍着呢。”
大熊装没听见。
我说,好啦,以后相处的时间长着哪。我做了饺子,希望你能喜欢。
马特道谢着去换衣服了。
“Mygod!”大熊吁了一口气。
拜访了老公家的两代人,感觉冰火两重天。
不知道哪个更像美国人的待客之道,或者说哪个是更典型的美国文化?但我看明白了,父母待孩子永远比孩子待父母要好得多,这一点地球人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