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泪，要像人一样活着。”
那是抹白色身影。岚烟遮住了他大半个身子显得有点朦胧。曵地衣袍随着垂首杨柳被风吹的飘飘扬扬。
“师父。”颦着的娥眉带了一丝欣喜，她蹀躞奔跑，朝着那个方向。
是一缕看不见的青烟，她扑了个空，稚嫩的小手僵在了半空。“师父，也要离开无泪吗？”氤氲的眼眶泛着泪花，泪水硬是掉不下来。
“无泪。”浑厚的手掌疼惜的抚摸着小人的头发，冷峻的眸子里藏着淡淡的哀伤。
“做人要受很多苦，你愿意吗？”
天真的孩子总是傻得让人心碎，“无泪是人，无泪很快乐。所以我愿意。”双瞳剪水，眸中带泪。她的回答就是这么简单。
自堕仙板一事后已隔百日之久，门规森严自然无人敢私下嚼舌根。至于烈如庆玩忽职守，误抓掌门徒弟一事早已沦为门中弟子笑柄。更加令人费解的是，掌门勿念何时横空出了个徒弟，没有通过本门正式的选拔和考验，更没有举办过拜师大典她何德何能成为勿念的徒弟。对于这个新弟子，很多人都提出了质疑，更有甚者妄加揣测说是此徒乃是锁妖塔的妖怪，非要强加个罪名给勿念说是包庇妖物。
话虽如此，众弟子多有不满，可谁也不敢光明正大的说出来。
勿念仙尊向来遗世独立，人淡如菊。本不会在意这些流言蜚语。可烈如庆偏偏硁硁自守，固执己见，死咬着无泪不放，硬要发还重审。嘴上说是维护明济，实着是为自己找台阶下。
“葵绝。”无泪拉着苦脸，目光流盼。“无泪，是不是做了错事惹师父不高兴了？”自堕仙一事后，她的记忆就像石沉大海捞也捞不回来。而她也莫名的成了众矢之的。她人虽已不在空幽谷，但还是怀念与世无争的日子。
“我怎么知道。”斑驳的树影在他身上流动着，俊朗的脸庞越发白皙。他有意无意地挪着身子与她并肩。
“呵呵，我真傻你怎么……”她睖睁着少年不羁的侧脸有些出神。纤长的手指正把玩着枯黄的树枝，流动的光圈在纤尘不染的白衣上熠熠发光，刺的有些睁不开眼。那双桀骜不驯的眼眸正疑惑地看着她。
“无泪，你……”因羞赧而别过的俊脸，说起话来也是吞吞吐吐。
也许只有面对她时才会乱了方寸。他真的好想一直留在她的身边，一直都好想。可事与愿违，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身份。护苍生，守六界，除妖魔……无可推卸的责任。
“我很喜欢葵绝。”可能是察觉他的异样，她却傻得不知道怎么安慰。不过，她是真的很喜欢他。
“是像你师父一样的吗。”他的声音很冰，冰冷到让人窒息。
或许吧，她不知道，对他的感觉的确有点异样。那种感觉让人觉得舒心，对师父，对他。
“无泪，你愿意成为我的妻子吗？”这句话出口他自己都下了一跳，他真的压不住自己的感情了，他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妻子吗？她是人，她早晚要嫁于他人，只不过她不明白何为妻子。师父说过，做人要守本，无泪要像人一样活着。她从来不忤逆师父，而且她真的很喜欢眼前的少年，“嗯。”她溘然笑了起来，看着葵绝呆滞的样子，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说过多少次了……别再捏脸。”他挂着一丝不悦，却被她突然的回答搞得晕头转向，脸禁不住的红了。
“那……”话未出口，两人的目光皆被引到远处。
“你给我，快点。”白衣弟子叫喊道。“不给，就不给。”手持茶盅的女子一副不肯罢休的样子，显然她很喜欢作弄他人。“瑾之师姐，求你别为难我了。这可是烈师尊的茶水。”烈瑾之撇撇嘴，一脸不屑。似乎是不把烈如庆放在眼里。
新来的小弟子哪有到前殿露脸的机会，他本是在后厨打杂的炊夫。听到有端茶递水的活赶忙抢过来，本想得到某位师父的指点，却怎料遇上了这么个拦路虎。
“师姐，求你了若是耽搁了师尊可要怪罪下来。”小弟子伸手去抓，无奈身高不够。
“臭小子，还想拿老头子来压我。”扬起的巴掌狠狠地打在他的头上。可怜的小弟子，还不知道自己得罪了那个大人物呢。整个明济上上下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烈如庆的女儿，明济的第一位女弟子——烈瑾之
烈如庆的罚人本事都见过了，此女也不输于他。有道是有其父必有其女。虽是如此，明济也并非无人可治得了她。
“哼。”烈瑾之手中的荆棘硬生生地打在了小弟子的身上，白衣上的血痕像是狰狞的妖怪，惨不忍睹。小弟子呜咽地凄叫，娇小的身躯顿时血肉模糊。他的叫声弥漫在大殿的三千青石阶前，叫的再大声所有人都是置之不理。
“早就告诉你，这茶给我你方可全身而退。是你自己不知死活。”手中的茶盅碎了一地，茶水流过他那鲜血淋漓的手指，茶混着血溅在她的绣花鞋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珠正不肯释然的盯着让他断命的沾满鲜血的荆棘。
烈瑾之打的手累了才想起让旁边的人看看。一直在旁边看戏的男子仿佛是见怪不怪了。“死了。”那人按了按小弟子的人中没了反应。烈瑾之诧异压住心底的不安，“这么不经打。”那双眼睛把她看的有点毛骨悚然。她手里的鞭子捏出了虚汗，面部苍白得有些不自然。
“师姐，勿念师尊回来了。”那人好言提醒，淡淡的看了一眼已经咽气的小弟子。“那你……”她一时吞吐说不出话。“师姐放心，我定会处理。”
远处的无泪看的大骇，葵绝把她搂紧，她的身子还是颤得十分厉害。葵绝低头，柔情的眼眸让无泪看的淡定。对他来说仿佛刚才一幕就如涓埃般微不足道。
“他在看我，他要我救他。”胸口的衣襟被拧成了一团，无泪似乎是被人勒住了脖子一样喘不过气。
那个魂，带着不愿释怀的怨念，正哀求的看着她，似乎在向他求救。葵绝以为无泪是被刚才的场面吓得，赶紧放柔了声音，“无泪，别怕。师尊定会严惩。”是啊，师父定会帮他讨回公道，可是，眼前飘忽不定的小弟子正朝她摆手，那急切的样子让她心生怜悯。无泪细看，他竟然没有影子。
青天白日太阳烤的大地滚烫，那如同缥缈的白烟正站在一棵树下看着枉死的肉身，看着杀人凶手若无其事的走掉，他恨得咬牙切齿。
白日如烈火，娇小的身躯眼看就要化为灰烬。望着身后的女孩脖子上闪烁发彩的黑色石头，似乎是得到了什么召唤，他奋不顾身的飞跃进了灵光闪闪女娲石里。
无泪如梦初醒，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心口遽然舒畅，毫无刚才的不适之感。“适才，可有事情发生？”她觉晕眩，拿起葵绝冷若冰霜的手掌敷在自己绯红的腮头上。
他没有抽手，反倒伸出另一只手使劲的掐她的人中，“有事，你病的不轻，都胡言乱语了。”刚才她可把他吓得不轻，转念一想当时怎么就让她目睹同门惨死呢。若他早点拉走她，也就不会吓成那个样子。
可现在见她面光红润，像是什么事都没有，这才舒了口气。
“无泪，刚才……那小师弟。”他本是有着救他的意思，可他的身份多有不便，不可贸然出手。“我……他好可怜我真的好想救他，可是……”她看着自己的手，神情悲痛似乎是在说自己的亲身经历一样。葵绝见她眸中异样，似乎还带了些许恨意，“无泪……”溶溶双瞳里恨意泯灭，她微微一笑，“今日不是还有其他事要做吗？走吧。”
“哦。”他双眉紧锁，目光始终离不开那小弟子惨死的方向。
“孽障，谁让你杀人的？！”迎面而来的巴掌，火辣辣地打在娇嫩的脸上。烈如庆怒目灼灼，把一桌子的茶水打翻在地，他目不斜视咒骂道，“怪我把你宠坏了，竟然让你如此肆无忌惮。”
烈瑾之面壁而跪，恨恨地瞪着一旁面无表情的男子，“谁让你多嘴，还敢咬主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让你多嘴。”烈如庆恨铁不成钢，本想一脚踢过去缺考虑她毕竟是自己唯一的子嗣“若不是阿和告诉我，我到要看看今天在明基大殿跪着的是谁。”今天就是会审无泪的日子，绝不容许有半点耽搁，若这时候他缺位出席定会落人口舌。
“好好看着她。别再让她胡作非为。”他叹了口气，眼力尽是无奈。
浅浅的弧度有点邪魅，“是。”
对这个自己跪过得大殿，那天的记忆一下子都没了。怀着第一次的欣喜，好奇，她细细打量毫无畏惧。
轻罗紫纱在大殿中央被风徐徐吹起，细小的身影面前挂着三张威严的面孔。
“开审吧。”淡淡的语气混杂着讥讽，无泪盯着高高在上的女子，却只能看到她的下颚。今日，她倒要看看，墨阳要袒护她到什么时候。
虽是爱徒，规矩不可破。见着大殿上的小人迟迟没有动作，众人心底嘲讽。仗着自己师父的面子，规矩也可免了吗？还是勿念爱徒心切舍不得所以故意包庇？
勿念闻之不理，原本拉长的目光与大殿上的小人对视。无泪看着那双深如潭水，冷若冰山的眸子恍惚间是一种自己不熟悉的陌生感。
勿念袖底刮出一阵流风，正朝着大殿里的身影飞去。轻纱飘扬，裙摆翩翩起舞，旋转的身子留下了一道道好看的褶皱，恍惚间变成了一件窄袖留仙裙。衣袂落地，无泪轻轻跪下。
她的身子大病初愈，绝不可过多劳累。虽说她已有半条仙骨，可毕竟不是神仙。即使有女娲石护体。女娲石？勿念皱眉，还是想起了堕仙板那日的异常的暗淡，他总觉得两者之间必定有什么联系。
“妖孽休在此蛊惑人心，速速从实。”烈如庆似乎有点沉不住气，今天可是数千弟子在场，本来他还想借着伍寂芝在场的时候好好惩戒无泪，可没想到竟有施药一事。不过，今日他倒要瞧瞧勿念怎么让着小丫头摆脱嫌疑！
“说吧，锁妖塔孽障逃出之时，你人在何处？”无道轻声轻语，怕是惊扰了这个孩子。
什么锁妖塔？她什么也不知道这让她如何回答？
无泪垂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怎么也不敢看正襟危坐的勿念。
勿念双目无神，似乎是高看了她，本以为自己可以无愧天地活得坦荡。原来救她就是个错误，难道他真的错了吗？八年了，他以为自己可以做的很好，可以把她带入正道。她虽不是他人口中锁妖塔的妖孽，可她毕竟是魔。心里终究还是有着一份芥蒂。
原来，八年里他从未信过这个孩子！
师父！师父！无泪心低喊着，却怎么也不肯叫出声。“无泪错了，无泪再也不敢了。”看到他眼底的失望，就像看到了惊心触目的伤疤。她不想看到失望而且是在自己敬爱的师父眼中。
他诧异，这个孩子，当真是傻的让人心痛。他怨，怨自己为什么不信她，为什么一口否定她，为什么还是摒弃不了身份芥蒂。
“无泪，是我八年前的徒弟。”一语惊众人，淡淡的调子里是毋庸置疑的肯定。熠熠闪光的眉宇间流露着欣喜地神色，原来，自己相信她她竟然会这么开心。
众人面面相觑，不感意外的倒是无道。
哗然四起，烈如庆的脸有点僵。面前的少女不过八九岁的样子，纤细的身子被风吹的摇摇摆摆，看起来倒像个天真活泼不经世事的孩子。众人诧异，这的确很难让人把这副身躯和当日与烈如庆鏖战的妖孽联想在一起。
必定是烈如庆为找个台阶下的理由罢了。为此众人深信不已，掌座上的无道睇了他一眼，烈如庆赶忙拉下了身子。
虽是如此，可事情毕竟闹到了这个地步。必须有人作出解释，否则怎么让人信服。
伍寂芝嗤鼻，冷冷的扫了众人一眼，最后狠狠地瞪着无泪。墨阳啊，墨阳，今日一切是你咎由自取，只不过可是要你这徒弟为你收拾烂摊子。
是啊，若不是他有意引伍寂芝前来，她的身份也不会暴露。不，追根究底还是锁妖塔侥幸逃脱的妖孽一事。可当日，若自己没有离开，此事也不会闹到这样的地步。
“今日，我自甘罚跪堕仙板。”什么！掌门要受堕仙之罚！还没等众人反应，小小的声音回荡在大殿四周的壁石上，冷静而有魄力，“此时因我而起，与师父无关，自愿受罚。”堕仙板吗？那种痛苦她已经受过一次，今日若是再次硬撑，恐怕他也无能为力了，看着她坚定地脸庞，不由担心。
自上次堕仙板一事以后，她的魔气已经蠢蠢欲动，如今她已有仙骨再过几日便可融成血身只要勤加修炼到时候再除去未泯的魔气，他日定会活得坦荡无需受苦。
再者，自己用赤嵌剜除了她的记忆，这孩子聪慧对他剜骨之事必然难以接受。这魔气，不，绝不会了。
“弟子认为，此时因烈师尊一时糊涂才误抓掌门首徒，此时定要烈师尊给个说法。”
“对，要个说法！。”
“还请烈师尊给个说法。”
“说法。”
。。
众弟子纷纷起哄，成何体统！
未等勿念发令，一旁的烈如庆，压低了身子拉着一副幡然醒悟的样子，抹着眼角不存在的泪花，“是我一时糊涂，还请掌门师兄从轻发落您的爱徒。”本以为他真心悔改，勿念本想既往不咎，听他这话想必梁子是结定了。可是这说法也给了，无泪这责罚看来是免不了。
“罚扫三千青石阶，茶余饭后不容缓待。”
墨阳啊，你竟偏袒到这种地步。这孩子必定会拖垮你！区区三千青石阶，这也算罚？伍寂芝早早离席，众人以为她不愿看到无泪被罚，实则却在幕后冷眼看着这一切。
“无泪听从师父。。弟子谨遵掌门旨意。”退去的身影忽然间让他感到疏离。
是他错了吗？不，没错，没错，他不可能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