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面对疼痛,人类选择用药物来麻痹自己,心理层面的创伤,人类选择深埋记忆来自我保护。
然而怆痛不会在深埋中消亡,他是一颗种子,埋的越深根系就越深,最终结出一颗有毒的果实。
你只能选择,分享或是独食。
睁开眼睛,天花板上的灯亮着,呆呆看了半晌,才伸手关了灯,起身。洗漱过后,准备出门,打开客厅的灯是他离开家之前,最后的一个动作。
“你跟哪儿都合不来,你是不是应该检讨一下自己。”
方惟坐在丁副局长办公室的沙发上,扁着嘴一脸的不高兴。
“所以你就让我去当一个神经病的监护人?”
“这是工作需要。”丁副局长语重心长。
四年了,方惟一直在不同的支队里往来,基本局里能安排的科室他都进去过了,最后还是因为种种原因被退了回来。方惟也曾经是警局里的风云人物,各方面都很出色,就是不太能融入群体,可是要知道警察这个职业本就是很讲究团结。
“一个神经病能帮警察破案?那我们警察不是连神经病都不如?”
丁副局一听就急了,“这是命令!现在立刻给我去M-A,把人接出来。”
方惟一脸不高兴,可是丁副局是真急了,他心着反正跟哪队都合不来,跟神经病也不可能合得来,大不了去门房上班。
M-A,全称是McleanHospital-Asia,从公路转到一片开阔地,远远的一座建筑卧在平坦的草地上,车子开到近前,全玻璃的三座楼连着,如果不是因为他被包围在铁丝网之中,一点儿也不像是住着精神病人的医院。
给门卫看过警官证,门卫打电话确认了之后,将方惟的车放行进去。
进到里面之后,方惟被如此高级的精神病院惊到了。全明玻璃落地窗,日照充足,恒温恒湿,中央智能系统全方位监控,这地方比警局都要高级。
他翻开了丁副局给他的资料,M-A是由著名的哈弗麦克莱恩医院(McleanHospital)和美国精神病学协会(AmericanPsychiatricAssociationAPA)联合发起的精神病治疗康复项目的亚洲区总部,他完全复制了麦克莱恩医院(McleanHospital)开方式治疗理念和方式,这里除了重度病患会被隔离治疗之外,基本病患都可以在大楼的中央公共区域自由活动。
方惟在中央厅等办理交接手续的负责人。中央厅为玻璃顶设计,阳光从五层楼高的顶上照下来,整个中央厅显得非常明亮通透,这里也是普通病患可以自由活动的区域。方惟环顾四周,穿着白色病号服的患者,有的独自面壁静坐,有的对着空无一人的窗外傻笑,还有三两成群相互对望的,也有一些伏在桌上不停画着什么的,总之各式各样,自己到显得好像很不正常。
方惟找了张空桌,坐了下来,翻看着他要接的人资料和病历。一张普通的单人照,照片里是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可是不知为什么,方惟总觉得照片里的人好像一直盯着自己,就像是活的。
司徒巽,男,29岁。9岁随父母去了美国。斯坦福大学行为学和心理学双学位博士,于2007至2012年服务于美国联邦调查局行为分析部(BAU)。2012年9月回国,同年12月因意图伤人被捕,后被判定患有精神疾病,送入M-A接受治疗。
方惟不由的撇了撇嘴,翻开了病历,病历上密密麻麻的写了很多他见都没见过的的词儿。就在他全神贯注的看着病历的时候,一个身影缓缓的向他走来,在他的对面坐下了,方惟茫然的抬起头,正想着这哪神经病冷不丁的来找人玩呢,目光交接的瞬间,对方正是那个在照片里盯着人的司徒巽。
司徒巽双眼直直的盯着方惟,不说话,他像是在看一块告示牌,细细的阅读着里写的每一个字,理解着里面的每句话。方惟打量着眼前的司徒巽,白色的病号服,比照片稍显消瘦的脸颊,整个人很整洁,目光皎洁而敏锐,和周围的病人完全不同,和照片上给人的感觉一样,无论在任何角度好像都会被他注视。
方惟只觉得全身发毛下意识的侧过脸去,清了清嗓子,又转过脸来,用他自己所能做到的最温和的态度说道:“我是警察,上头让我来接你出院。”
“我没打算出院。”
方惟不由的啊了一声儿,心想什么叫没打算出院,好像你想出院就能出院似的,你觉得你是来疗养的吗?心里虽然这么想,可是对方怎么说也是一个病人,方惟脑子里冒出了丁副局总对他说的话,“亲和力是很重要的,笑容带来和谐”。于是他挤出了一脸他觉得非常有亲和力的笑容,说道:“我们已经和院方沟通过了。你现在的情况很稳定,只要有监护人陪同,并且定时回来复诊,是完全可以出院的。”
“不想笑就不要笑。假笑是很狰狞的。在动物界,你刚刚的笑容会引起一场战争。”司徒巽保持着不变的神情,淡然的说道。
方惟脸上的笑容立刻坍塌了,“你一神经病,出不出院由得了你吗?”话出口他就有点儿后悔了,毕竟对方是病人。
司徒巽笑了起来,接着又叹了口气,“给你科普一下。神经病是生理疾病,精神病是心理疾病。不要叫错了,不然会暴露你的无知。”
方惟快气炸了,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材料就打算走人。他一个正常人,被一个精神病数落,这算什么事儿。方惟也想好了,注跟丁副局申请去守门房,实在不行大不了就不干警察了。可才走出去两步方惟便迟疑了,一个精神病人真的能说出这么条理分明的话来吗,从他坐下的那一刻起,主导权就完全不在自己的手中。
方惟又坐回到了桌边,放下手中的资料,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凝视着司徒巽那双同样也凝视着自己的眼睛。
“你从刚才就一直否定我。你是在试探我吗?”
“主观、冲动、情绪化和自我否定。……你不相信我的简历,却很相信我的病历。我对你提出意见,你不经大脑先就反击,典型的嘴比脑子快。我说了你两句,你就甩脸走人,走了却又回头。你和一群精神病处在同一空间内,没有身为普通人的优越感,反而有一种无法融入的尴尬。少数服从多数,这种无论优劣势必跟从的态度,就是对自己最大的否定。”
司徒巽的话令方惟的神情变的严肃起来,他超出了他的预想。他思维清晰,观察力令人咋舌,他完全不像一个精神病患者。
“我叫方惟。希望你能协助警方处理一件案子。”
司徒巽笑了起来,“平等是合作的基础。我叫司徒巽。”
方惟终于弄明白了,为什么司徒巽刚才对他一通数落,都是因为自己一开始就把他当成一个精神病看待,态度上就难免有些居高临下了。
办完出院手续,司徒巽换上了便服。方惟一边开着车,一边时不时的望他两眼。司徒巽自故自的翻着方惟给他的案件资料。
“为什么ICPO会参与到这个案子里?这不是他们的管辖范围。”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了解。国际刑警会参与,好像是因为被发现的弃尸,跟他们正在调查的一宗贩卖儿童案有关联。”
“我问你就答,警觉性不高啊。”
司徒巽对方惟的否定一直从M-A延续到车里,方惟觉得今天自己真算是情商超标了,换作以前,他早就急眼撂挑子了。
对于方惟的沉默,司徒巽并没有显出得意,他放下车窗让风吹进来,带着灰尘的风的味道熟悉又陌生,没有被玻璃过滤的阳光更温暖一些。
“所以,以后你是我的监护人?”
“不一定。”
司徒巽笑了笑心里却已经有了定论。
方惟=当警察八年了,从二十来岁的满腔热诚,到现在三十了,却到哪儿都不合群,有时想想还不如到社会上去找份工作,至少不用天天想着怎么融入群体,加强团结。
“你其实没有精神病吧?”方惟还是不相信,一个思维这么清晰的人会是一个精神病患者。
司徒巽眯着眼睛望着窗外的车流,淡然的回答道:“并不是所有精神病都是疯疯癫癫的。…不疯的才更得小心。”
车里恢复了安静,方惟开着车,司徒巽呼吸着带着尘霾的空气,到警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警局西楼的会议室被ICPO占用了,丁副局负责配合他们行动。会议室里连丁副局在内一共六个人,方惟把司徒巽领了进来,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过来,直接越过方惟向司徒巽伸出了手,“你好,我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国际刑警亚洲分部调查主任,程越。”
方惟撇了撇嘴,走向了丁副局,小声的说道:“人我给您接回来了,任务完成了,我可撤了。”
“你撤哪去儿啊你,你是他的监护人。他离开M-A这段时间,你要24时的跟着他。”
“什么?24小时?”方惟喊了起来,“那我还得把他带回家呀?”
所有的目光被他吸引了过来,司徒巽本来只是安静的打量着那个程越,却也没跟他握手,方惟的这一嗓子到正好让程越可以结束尴尬,放下手了。
“我不愿意。凭什么他要住我家里啊?”
“你也可以选择住我家。”司徒巽平静的给出建议,转而结束争论,“说案子吧。”
司徒巽没有给任何人插话的机会,走到了会议桌前,扫了一眼桌上摊着一资料,说道:“你们想知道的那个案子是七年前在俄亥俄州发生的,当时有七名儿童被害,然后犯人突然就销声匿迹了,至今都没有被抓到。”
介于被发两的两具尸体都被证实为是国际贩卖儿童案件里的失踪儿童,所以国际刑警才会继续跟进这个案子,希望能抓到人蛇集团。
程越他们手上的资料有限,FBI不会给出关于这个疑犯的相关细节报告,也因为这样才不得不把在精神病院的司徒巽找来,因为他们手中这份已经几乎被全部涂黑的分析报告的签发人,正是司徒巽。事前他们已经向M-A精神病院证实了,司徒巽的病情并不会影响他的判断和辨识能力。
“看那两具儿童的尸体,的确是他喜欢的类型。”司徒巽看了看会议室里其余的七个人,平静的说道:“不过,他进化了。”
桌上的资料里是只张孩子尸体的照片,他们身上的皮肉有不同程度的缺损,切口十分平整。方惟看着桌上的照片,眼中透着由心底散发出来的厌恶,“这些,就像……”
“肉摊儿上卖剩下的肉。”司徒巽代替方惟说出了他想要表达的话,然而表情却不似他那般凝重,然后依然保持着淡然,“在疑犯眼里,这些小孩儿就只是食用肉类而已。”
食用肉类,这四个字让会议室里的所有人喉咙发麻。
“你说他进化了?”程越疑惑的问道。
司徒巽轻描淡写的说出了结论。“这两个孩子身上,只缺失了少量且不同部位的肉。”说着,司徒巽对着照片笑了起来,“他开始挑剔肉质了。”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残酷的事实呈现在面前,杀死和食用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方惟皱紧了眉头,胃里不断翻腾着,有一股酸苦几乎要冲上食道。
“现在我可以去吃午饭了吗?精神病院放饭一向很准时,我习惯了。”司徒巽眼巴巴的看着方惟,问道。
方惟低头凝视着桌上的照片,这些照片在他眼中已经不再是案件资料这么简单了,每一张都触目惊心,这些孩子这么小,他们遭受了多大的痛苦,而他们死去的意义却只是为了满足一个变态的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