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着一身黑色西装的贺建良正背着一双手站在窗前,微抬着头看着外面的夜色,这样显得超凡的安静。
“爸,你找我?”贺明扬上前,轻轻地走到书桌前,收起心里的千思万绪,恢复成严肃认真的样子,轻声咳了咳,微微弯着腰,恭敬礼貌地问。
贺建良转身,双手仍背在后面,威风堂堂,黑色的西装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制的一般贴身,在商海里浮沉了几十年,自有一股不可名状的威严。
此时,贺建良的脸严肃得像尊石像,一双炯炯的有光的黑眸,充满了人生经验、情感和火焰,当他很安静的时候,那对眼睛使他的脸流露出一种悲哀的善良的表情。而黑色的眼镜框架在他鼻梁上,淡淡的两撇小胡子挂在下方,不但没有显老反而更加精神。
贺建良站直了身子,慈爱的眼睛盯着贺明扬,这混小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自信满满,如此镇定自若,以前调皮起来谁都制不住,看来这几年的职场历练功不可没呀,他满意地看着成熟自信的贺明扬,眯缝起眼睛,像是在细细地解读着其中不可多得的欢喜。
“明扬,景氏负责人景闻五十大寿,请了我们贺家,”贺建良看到自己的儿子事业有成没有因此而狂妄,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的心里还是有些动容,他与贺明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他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视线,掩饰性地咳了一下,严肃地说,“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赴宴。”
“恩,我知道,听清漪说起了这件事。”贺明扬听到贺建良提起的邀约,果然和景清漪说得不错,他静静地看着贺建良,对于和贺建良的关系,他发现并没有像小时候那般亲近,可能也是因为他自己情感比较内敛,不善于表达,他那乌黑的眼睛里,满是惆怅,想到有机会出席景清漪叔叔的寿宴,他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像是面上的一道涟漪,迅速划过脸部,然后又在眼睛里凝聚成两点火星,转瞬消失在眼波深处。
“明扬,法医的工作干得怎么样啦?”贺建良走到书台处,稳稳地坐了下来,靠坐在椅背上,将摊开在书台上的资料轻轻合上,他的右手指在书台上轻轻地敲了几下,像是在沉思着,又或是在酝酿着什么,抬眼,他的眼睛跟鸷鸟的眼一样锐利,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深沉的笑意,沉声问。
闻言,贺明扬皱了皱眉,眸光微闪,眉目很英秀,只是神气非常的沉寂,似乎有重大的忧虑,压在眉端,他低垂着眼睑,在他那眼睛里掠过一抹浮沉的乌云。
他能听出贺建良话语里的言外之意,他一直以来也都知道他父亲对他的期望值,但他真的很厌恶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他的心间滑落着一种叫做不安的情绪,他注目望着书房的摆设,却不像是欣赏的眼光,并不时地微微叹口气。
“还不错。”贺明扬微抬起头,晕黄的灯光映射在他俊美的脸上,他想着还是继续装聋作哑的好,他原本微蹙的眉头渐渐松开,眼睛里放射出异样的光彩,瞬间,他的唇角上扬出一抹明媚而深邃的微笑,远远望去,通身竟然有种温润如玉的感觉,末了,他轻声补充道,“法医的工作还是很有挑战性的。”
“明扬,你既然这么想要在事业上有一番成就,而且也很享受那个征服的过程,你进贺氏来帮帮我,如何?”听到贺明扬装作没听懂的模样,贺建良的脸上蒙着一层阴云,他那浓浓的眉毛威严地竖着,炯炯有神的眼睛里总是闪着严厉的目光,他挑了挑眉,紧紧地注视着贺明扬的一举一动,不经意间,眼底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算计与精光,沉吟片刻后叹了一口气说,“明扬,你应该也知道,我年纪渐渐大了,身体也越来越吃不消了,公司的事情做起来有点力不从心了,你就过来帮我一把。”
此刻,A市宁静的天空漆黑一片,几颗星星从云缝里挤出来,眨眨眼又躲起来了。
“爸,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呀,您老当益壮呢,处理公司的事情来仍是绰绰有余,丝毫不逊于您年轻的时候。”贺明扬挑了挑眉,薄唇微勾,狭长的桃花眼眯了眯,自觉地回避着贺建良的问题,经商这条路,虽然家里已经给他提供了良好的环境,但仍然伴随着尔虞我诈,他一直以来向往的就是平淡的生活,再说,他对经商这一块根本就不感兴趣,想起大学毕业后那段时间,摒除各方阻挠,费劲千辛万苦,终于从事了自己喜欢的职业,现在怎么能轻易放弃呢。
贺明扬是只狡猾的小狐狸,温文尔雅的外表下掩盖的是一颗不安分的心,贺建良打一开始就知道,贺明扬是他的儿子,有几斤几两重,他心里都有数,只是没想到在填报大学志愿以及毕业后选择职业这两个关键的阶段时被贺明扬出其不意地躲掉了,那时候他就特别看好他家的这个混小子,能在商海的浮沉里能够自如地掌握好那个度,对其寄予厚望,只是贺明扬一直不肯进公司帮忙打理生意。
“明扬,别给我嬉皮笑脸的。”贺建良沉着脸,炯炯有神的目光变得深沉了,如同远方深深的海洋,他缓缓地起身,快步走到贺明扬的跟前,轻轻地拍了拍贺明扬的肩膀,咳了几声后语重心长地说:“我的身体确实是没以前好了,人老了,身体的各项机能都开始跟不上了,我为公司忙了一辈子,累了一辈子,有了现在的成就,也算是一种安慰了,这辈子我最大的亏欠就是你妈妈,年轻时候为了生意忙得昏天暗地的,照顾一个家的责任自然而然就落到了你妈妈身上,现在我就想着用剩下的时间多多补偿你妈妈,将公司交给你,我们就出去走走,玩玩。”
贺明扬看到贺建良日益苍老的脸,日益佝偻的背,日益霜白的鬓发,日益蹒跚笨拙的脚步,他的眼角微微有些湿润,缓缓地闭上眼睛,在爸妈慈祥的脸上,他却清晰地看见了岁月风雨的残痕,开始反思以前的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只依着自己的性子来,只想着自己过得舒坦,自在,却不理爸妈心里的渴望和向往,许久,他轻轻地睁开有些朦胧的双眼,像充盈的湖水似的,慢慢地波动着,闪着光芒,他极力忍住,紧咬着下唇瓣,他清了清嗓子,上前扶着贺建良坐下。
“爸,我考虑考虑。”责任沉甸甸地压在贺明扬的身上,但是,他心里却盈满了欢喜的情绪,感到无比轻松和愉快,连声音也似乎分外轻快。
“好。”贺建良见贺明扬答应考虑看看,态度没有之前那么强硬,一丝笑意像波浪一样荡过满脸的皱纹,他的眼底快速地掠过一抹精光,这俗话果然说得没错,打亲情牌十有八九都是稳赢的,他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放下来了,顿时心里乐开了花,喜悦飞上眉梢,他激动地拍着贺明扬的手臂,如释重负地说,“明扬,我会给你时间考虑考虑的。”
夜,静极了,玉盘似的满月在云中穿行,淡淡的月光洒向大地。
“明扬,你和景清漪的关系走得比较近呀。”贺建良愉悦地靠坐在椅背上,双手闲适地搭在扶手上,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原本微笑着的脸颊上露出一副严峻的神态,他紧皱着眉头,习惯地把左手的大拇指放在嘴唇下面来回移动,思考着,锐利的眸子紧紧地盯着贺明扬,想到那些年的往事,并未因年代久远而模糊,反而是愈来愈清晰,深沉的目光微闪了下,沉吟片刻后严肃地说,“你们现在也大了,不要走得太近,免得有人在背后嚼舌根。”
“爸,你和妈先前都承诺过我,关于我的终生大事,人选由我自己来定,你们就不要操心啦。”贺明扬以为贺建良想要干预他的婚事,他皱了皱眉,神色坚定,眸光微闪,他和景清漪的事情,因景清漪那边他还没有确切的把握,现在还不适合说出来,再加上目前有祁懿琛的追求,情况比之前更复杂了些,他也就更不希望父母干预。
“明扬,我不是想要干预你的婚事。”贺建良的脸上顿时露出不悦之色,沉着脸,紧垂着眉,他的眼窝,陷得很深,拚命地往里边缩,但他的眼底掠过一抹厉色,严肃地说,“我话撂在这,你和景清漪是绝对不能在一起的,其他人选,只要你选定了,我和你妈不说多话。”
贺建良的话语显得有些冷酷,贺明扬的心似乎猛地紧缩一下,他猛地抬眼,瞪大着双眼注视着贺建良,紧皱的眉宇似乎迫切地想要知道原因,但从贺建良那深沉的目光中探查不到任何外露的情绪。
顿时,贺明扬好像掉进了冰窖里,从心顶凉到了脚尖,他满腹狐疑,疑惑地皱了皱眉,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浓浓的不解,不明白父母为何会如此反对,究竟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先前他自信以为凭着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情谊,父母其实更乐见其成,根本就不会有丝毫的反对。
想到这里,一阵心疼的剧痛像刀子捅穿他的胸膛,使他的每一根细微的神经都为之颤动。
“爸,为什么我和清漪不能在一起?”贺明扬的脸上蒙着一层阴云,他定定地注视着贺建良,沉沉地深呼吸了几下,试图使心情平静下来,沉声问道,“你说个理由给我听听。”
贺建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眨了眨有些浑浊的眼睛,似乎是在回忆着以前的旧事,只是幽幽地望着前方,却没有说什么,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对贺明扬的话似乎既没表示认可,也没有反驳,他那嘴角上浮现的生涩笑容刹那间变得那么寂寞,仿佛那落尽叶子的树,凄凉得叫人心酸。
真的是已经有很久都没想起旧事了。
每当他想起那件让他悔限不已的事情,他的心就像蒙上一层痛苦的阴影。
这些年来,一直被噩梦折磨着,当真没睡过一次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