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六月二十一日,夏至,晴,天降旱雷,陈家二子降生,家主陈学山大喜,广发请帖,大宴宾客。
没有人注意到,本该纯洁无暇的婴孩眼中,满是迷茫而又惶恐的思绪。
幼儿身娇体弱,易早夭,终日或吃或睡,也没有人察觉不对。浑浑噩噩中迎来了周岁生辰,陈学山亲手书写请帖,邀请至交好友来家中观礼。
顶着婴孩的身份,在一大帮长辈的强势围观下浑身不自在的婴孩,就近抓了本书抱在怀里。
一身广袖长袍,颇为英俊的陈学山很是得瑟冲着好友炫耀,“我儿喜文,将来必能写的一手锦绣文章。”
陈学山的好友,堂堂当朝礼部尚书,素来行为高雅、品行高洁,被誉为天下读书人之楷模的杨英杨大人。手抚胡须,摇头晃脑,“这《周易》虽乃前朝所留,然其内藏有大慧,为官为人之道,至今仍让在下受用不已,贤侄眼光不错。”
陈学山虽贵为一家之主,但年岁并不大,如今二十有九,身边一帮好友数杨英最大,今年也不过三十四岁。今天借着二子抓周之礼,难得的聚在一起,一时间各种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撒。饶是陈学山脸皮颇厚,也被这群丢掉面皮的好友臊得面皮发红,最后只得取出府中珍藏的上好美酒,才打发了这群无赖。
酒正半酣,陈学山忽的一拍脑门,大叫一身不好,“只顾喝酒,我二子大名还没取呢!”
一帮好友先是呆愣,继而相视狂笑,恼羞成怒的陈家主终究还是靠谱的,一番思索,最后给定了坤、元二字。‘坤’者,大地也;‘元’,始者,根源也。《周易·坤》有言:‘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
‘坤元’二字,象征大地滋生万物之德。由此可见,陈学山对其二子之重视。
且不提这帮荒唐胡闹的好友,却说婴孩,哦,如今该叫陈坤元了。陈坤元半趴在床上,看着门外院中光团锦簇、树木成荫,心中只觉憋闷。堂堂二十四岁的大好青年,如今变成一个站都站不稳的小屁孩,没人牵着,只能闷在床上回忆往昔肆意的年华。
心有思虑的陈坤元一声溢满奶香气的长叹,这陈府对下人的管教颇为严厉,坤元身边伺候的奶娘侍女,从不乱嚼舌根,陈坤元自出生至周岁,依旧对这个世界毫无认知。
前世自小在大山中长大,深知有些人对神怪之事大为忌惮的陈坤元,就这样小心翼翼的长大了。
时人有言:陈家二子,应旱雷而生,早慧,三岁习文,五岁识字,然其性孤僻怪异,不喜与人相处,独爱看书。
春去秋来,时光莹然。转眼间,‘孤僻’的陈家二少已经年满十六。
十六年强装孤僻,反倒让陈坤元修身养性,得了一副淡然平和的好脾气。掐指一算,前后两世,年岁已过四十,这个结果,让陈坤元好一阵叹息,与生身父亲年岁相近,真是荒诞啊。
前世也算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陈坤元,在一帮长辈面前历来都是坦然自若,言辞间低调平和。
陈学山面对这个二子,总有种平辈论交的怪异感,时间久了,慢慢也就习惯了。倒是历来存在感薄弱的生母陈氏,不怎么喜欢这个低调的二子,母子间的感情清淡如水,有陈学山压着,倒也没有互相生厌。
这日,陈坤元用过午膳,换了一身青衣去纳凉。
陈家前后经历三代帝王,家中子弟习文为官者、投军征战者、买卖营生者各有所长,各支间相互扶持,陈家枝叶繁茂,根基深厚,这老宅也慢慢扩建成了如今的规模。
陈坤元作为这一代家主二子,虽说外传了个为人孤僻的形象,可耐不住一帮长辈的欣赏,在这老宅也是有属于自己的院子。
院中有方浅池,内里种有荷花,一方八角凉亭立在池上,时值盛夏,正是一处纳凉的好地方。
看二公子要去纳凉,院中的下人极有眼色的各自散开去准备。等陈坤元闲逛似的进到凉亭,一干事物都被准备的妥贴,就等待着主人享用。
留下一名小厮候着,挥手让其他人都离开。陈坤元靠坐在椅上,手边一壶清茶,习习的凉风混杂着荷花的清香围绕着陈坤元轻轻舞动,昏昏沉沉间就睡了过去。
时间一晃而过,过完二十岁生辰,陈坤元被陈学山叫住。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二十年来的关怀终究是让陈坤元认可了这个家,也认可了这个父亲。一声父亲也喊得情真意切,“父亲,喊我何事?”
陈学山看着这个自小就不问俗世一心呆在院中读书的二子,心中欣慰。二子自幼早慧,生就有过目不忘之能,年不过二十便读尽家中近万藏书,得子如此,夫复何求。
“元儿,你自小呆在家中读书,如今家中藏书已被你读尽,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父亲,我准备出门游历,学那历代大贤周游天下,顺便找些还没读过的书。”心中早有打算的陈坤元,顺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好,我儿好志气,你且安心等待几天,为父会打点好一切,让你安心游学,必不让你有后顾之忧。”陈学山心中欢喜,揽下了杂事,只让陈坤元这些天安心等待。
也不怪陈学山高兴,自古以来发达兴旺的族群大都消亡于内耗,大儿子虽然年长,却没有二子聪慧,二子又是个安静有主意的,什么想法都闷在心里,他这个当爹的都时常摸不准二子的想法。
好在二子是个良善的,这些年半隐居般读书,隐晦的表达的了自己的意思。可家中一干长辈终究是对陈坤元心中有愧,故而一应事物尽量给予,却没想到陈坤元竟能弱冠之年通读近万典藏,实在让人惊叹。
陈坤元回到院子,走进书房,小厮默默的上了杯茶水便退下了,只有陈坤元独自一人靠在椅子上思考。
“家中藏书众多,不乏夏商周三朝流传下来的珍本。我借着这世的天赋,十五年读尽藏书近万本,本是打发时间所为,没想到悟出一篇似是而非的口诀,怕是比那自创九阴真经的黄裳也不遑多让,就是不知这口诀有没有效果。”平和十多年的心绪,因为这一篇口诀开始浮动。
此次出行,陈学山在家中选了十八名自幼习武的子侄,又点了两名为人机灵且忠心的小厮随行。一行二十一人,前后两辆马车,十八匹脚力上等的好马,趁着天色尚早,低调的出发了。
陈坤元所坐的马车经过精心的改良,减震效果非凡,车厢内又铺垫着上等的丝绸,陈坤元这一路过得还算惬意。陈坤元一边游山玩水,一边将悟出的那篇口诀默写在纸上,仔细琢磨。
半月后,一行人经过一处风景秀丽的湖水处,停下暂时休整。
夜色撩人,留下两名守夜防止野兽,其他人都围着火堆睡下了。陈坤元放下车帘,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口诀,确定没有疏漏,这才双膝一盘,摆了个五心朝天的姿势。
这姿势别扭难受,脑海中又杂念重生,短短一刻后,双腿就开始酸痛难耐。无奈下,陈坤元开始默念口诀,渐渐的,脑海中杂念尽去,只剩下仿佛刻印在脑海中的那篇口诀。
嘴巴干涩慢慢停止默念,耳边却回荡着越来越大的声音。声音宏大高昂,震耳欲聋,夺去了陈坤元所有的心神。一股细如发丝的气流自无名处生出,慢慢在体内游走壮大,还来不及惊喜,陈坤元就被越发宏大的声音震晕过去。
日上三竿,陈坤元才木着一张脸走下马车,用完早餐,丢下一句三日后启程的命令,就顶着一帮人“二公子是好人”的眼神,返回了车厢。
看了会书静神消食,半个时辰后,陈坤元才开始重复昨夜的动作。这回陈坤元守住心神,顶着宏大的声音,仔细体会那气流究竟出自何处。
得到答案的陈坤元,不等心神耗尽,就先退出了那个玄奥的境界,表情复杂的低头,看向肚脐下三寸的地方。
“古书记载,有生灵炼精化气以求大道,想不到是这个精,难怪神话怪传中都说大凡修炼有成的神仙妖怪,大多薄情寡欲。那白娘子斩了赤龙求道,和许仙的孩子又是怎么生出来的?”一时间脱缰的脑洞,让陈坤元的表情有些怪异。
摇了摇头,甩掉那些杂念,继续思考,“每日人体所生之精有限,消耗过甚有害无利,怪不得神仙话本中说,每日炼气时间有限。那些所谓走火入魔的,应该是修行急躁,坏了身体根本。这么想来,每日炼精化气多久为好呢?一次还好,次数多了,单单炼精就会拖垮了这肉体凡胎,这其中的度,可不好把握啊。”
想了想,从车厢暗格中取出一根上好的安神香,点燃,开始一点一点试探安全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