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宇差一点崴伤脚踝。
毕竟是第一次操纵这样老派的古董伞具,分寸拿捏的不是太好。开伞时距离地面实在太过迫近,倘若采用两腿微屈的着地姿态,明显不足以缓释高速撞向地面时必须承受的巨大冲力。要想小腿不至于骨折,只能设法做出滚翻的动作。在滚动之中快速释放掉过于猛烈的撞击力道。
可是,那个位面的动力翼伞采用了轻质合金材质的半固定可拆解框架,运动员遇险时可以轻易从框架之中脱出,并顺利完成滚翻动作。
张宇今晚考虑的不够周到,没有及时意识到旧式降落伞那一大堆密密麻麻的帆布束缚条和好几根相同质地的牵引索,竟然缠住了他,令得他无法灵活机动。
最后还是强行采取了微蹲屈膝着地的保守姿态。在碰到地面的第一时间努力前扑来化解冲击力。
这么猛然向前扑出,小腿倒是不至于骨折,脚踝就倒了点小霉,差一点导致严重的扭伤。
在邓绍祖眼里看来十分了不起的张宇阁下着陆的第一瞬间就脸朝下摔在雪地里,然后趴在雪窝深处一时间爬不起来。邓大人大感意外,急匆匆地割断自己身上纠缠的伞带,“加快步伐”,“跑”了过来。
说的虽然是“快步跑来”,其实他的速度很慢,动作吃力,步履艰难。
所谓“快步”其实看起来很像慢镜头。
所谓的“跑”,倒像是爱做瑜伽的女人正在缓缓舒展她们的大长腿。
南迦帕拉巴的顶峰海拔超过8000米。
这条峡谷里的海拔没有那么高,这是通往顶峰那道中央棱线下面的一条裂谷。喜马拉雅的雪山总是会呈现这样的一种格局。整座山体就好像用力揿向地面的一只巨大手掌。中指第2和第3指节之间的那个指关节,傲然凸起在海拔最高之处,这就是主峰。要想攀登主峰,只能顺着中指棱线向上爬去。中指和无名指之间,以及中指和食指之间的两条裂隙,也就是两道幽深险峻的高山裂谷。
两条裂谷一东一西,把最高耸最险峻的那道棱线和主峰夹在了中间。
张宇曾经在这里被雪崩活埋过一次,对此处的地理环境,留下的印象再深刻不过。那记忆完全可说是刻骨铭心啊!
所以,之前滞留在港岛机场的时候,等待空中霸王检查维护并且加满油箱的那一小段时间,张宇在英军飞行员使用的导航地图仪上,毫不犹豫地标出了一个降落点。这个降落点,就是记忆中那把军刀所在之地。
当初在拉巴德的尸体凭空蒸发之后,张宇曾经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才决定将那把军刀插入离地面很远的陡峭山壁。
这条峡谷里最低的地方海拔也有5700多米。这是在冬季,厚厚的落雪很容易掩埋一切。
张宇也是为了方便自己或者别人日后来此寻找此物,才特意将它留在了峭壁上。插在那里,不至于被积雪所掩盖。张宇也不愿意此物被无意路过这条峡谷打酱油的阿猫阿狗轻易捡走,所以他费了相当大一番力气,将军刀留在了一处寻常人无法企及的高高的岩壁之上。
能够爬得到那个地方去的人,必须是雪地攀垣高手。善于攀岩的人才地球上非常之多,在冰雪和疏松岩层复合而成的险恶地质条件下,还能爬到这里来的人这世上根本没几个。于是,即便张宇或者廓尔喀本地人下次来到这里找不到这个东西,某位取走此物的高手也会不可避免地留下很容易被查找出来的线索。这里的岩层被古老冰川侵蚀了数万年之久,早已破碎分崩。极易触发雪崩。来到这里成功攀上峭壁取走军刀的人,必须携带最先进最复杂的成套装备。那就会留下非常明显的线索。
当初张宇是没好意思私吞此物,所以才费了这样一番心机把军刀留在这么奇怪的一个地方。
结果此物就成了跳伞时最好的目测参照物。
军刀被高高地插在岩壁之上,距离地面本身就有好几十米的距离。这段距离,恰好弥补了跳伞客高速接地时肉眼产生的视觉偏差。张宇这一次跳伞,一开始就是把军刀所在的位置当作地平线来看待,就等于是为自己预留了这几十米的差值偿替。
饶是如此,他还是摔得不轻。
即便地面上堆积着厚厚的积雪,还是没能完全化解巨大的冲力。
张宇忍着脚踝处传来的剧痛,在雪地里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爬出来。
坐在高处,回望刚才着陆的地点,地面被砸出来老大的一个雪坑。在雪坑的底部,露出晶莹如水晶一般透明的冰。
这条峡谷里草木不生,蜿蜒着一条数万年历史的古老冰川。
每年的冬季,最近落下的一批新雪,能够在地面暂时形成较厚的雪盖。时间稍长之后,雪融为水,雪水遇到冰川主体,又冻成冰。如果是夏季来这里跳伞的话,那就不敢开伞太晚,双腿会直接踩到坚硬的冰面。摔死摔伤的概率大幅提升,即便不死不伤,也会摔得来更加难看。所以夏季最好别来这里跳伞,不敢开伞太晚就意味着只能在更高一点的空中跟烈风和乱流对抗,那会更危险,那才更像是生死豪赌。所以当初张宇他们的七人组是刻意选择在冬季进入南迦帕拉巴山区。
这时候再度仰望夜空,之前的几十朵蘑菇早已不见。40多接近50人里面,不知道会摔死撞死多少人?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摔断腿或者撞断肋骨撞得脾脏破裂?最后,剩下来能够继续攀岩并迎接战斗的,还能剩下几个?
还好邓大人一路紧跟张宇,亦步亦趋,他看上去完全没事儿。此刻,邓绍祖脚踏着冰川表面覆盖的厚厚积雪,步履蹒跚地跑了过来。
张宇看见邓绍祖的身影,站起身来想去接他。
脚踝处猛然传来锥心的刺痛,令他不得不坐了回去。
在雪地里奋勇扑腾了好一会儿之后,邓绍祖终于赶了过来。在高海拔缺氧的环境下,他气喘吁吁,有气无力的道,“阁下!趁着身边没有闲杂人等,我赶紧跟你说了吧……”
张宇苦笑。他能够大致猜得到邓绍祖想说什么,却猜不准事情严重到了怎样的地步。
有些吃力地点点头,示意邓绍祖继续说下去。
“这次烛龙癸拾肆潜航行动,表面上是送你入港,其实,我觉得上面的意思就是故意把你送到英军手上,”邓绍祖省去客气寒暄礼貌的措辞,直截了当的道,“我们俩完全被人蒙在鼓里。那个姓王的棚头和他的同伙,看样子倒是知情人,他们很可能比你我两个知道得更多。”
“如阁下所讲的那样,阁下在早些时候并没有一个详尽的行动计划,您是在见到拉巴德上校之后,终于才把各种线索整合在了一起,然后才有了完整的想法,在此之后才想出这样一条釜底抽薪之计,终于解决了帝国十多万大军激战数十日一直搞不定的这么一个大麻烦。”
“可是!在幕后策划和指挥整件事情的那些人呢?他们难道也是在事前一无所知吗?假如一无所知的话,就这么白白地把你我两人连带着数十名士兵送到英军手里?这样做有意义吗?”
张宇再一次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并不显得紧张,反问道,“那么,依邓大人之见,背后搞鬼的人,会是丁军门吗?”
“不!不是丁军门!我可以用项上人头担保,丁军门也是被人蒙蔽,又或者……或者他老人家此刻正受到来自帝都方面某种巨大的压力,以致于不能说话,不能自主。倘非如此的话,以丁军门一向的为人,他应该会在事前多多少少跟我透露一些底牌的。”
“哦!”张宇笑了,笑得有些暧昧,“丁军门倘若能够做主,就一定会跟你透露机密吗?”
邓绍祖忽然脸红,不过,在浓重的夜色和呼啸的雪风掩盖之下,没人瞧得出来。
“不敢隐瞒阁下,鄙人跟丁军门的独生女儿已有婚约,所以……”
“所以岳丈大人要么就不会派女婿去送死,要么就会提前提醒他的女婿留心一些奇怪的事情,又或者暗示他的女婿一旦遭遇到英军包围,尽可以放心被俘,用不着跟洋鬼子拼命,”张宇接口说道,“实际上丁军门什么话也没对你说,那就意味着……”
邓绍祖回头看看远处,几个黑朦朦的身影正在慢慢靠近,时间所剩的已经不多。
急切的道,“这就意味着上头有人事先就比你知道的更多,在你还没有见到拉巴德上校之前,他们很可能已经预见到了某件事情一定会发生,他们很可能预见到你跟拉巴德一旦见面,就是会发生现在这样的事情。”
“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想,今晚来到这条峡谷里,你我,尤其是你恐怕会遭遇某种难以预测的凶险。在这之后,倘若您能够不受其害的话,我想,阁下一定会秘密返回广州,去查清这背后藏着的真相。上头那些人刻意遮掩着的那些事情,您一定会很感兴趣。还不只是兴趣的问题,甚至很可能关系到您的生死祸福。今晚我建议阁下及早拷问那个姓王的,必要的话,就对他动上一点重刑。暂时不要急着把那个东西交还给廓尔喀人,另外,还请阁下暂缓做出远去欧洲的决定。”
张宇的神情直到这时候才变得严肃起来。
邓绍祖之前所说的部分,他都已经想到了。唯独最后一段,是张宇始料不及的。
当张宇遇到拉巴德之后,一定就会向拉巴德透露军刀所在的地点吗?一定会提醒拉巴德注意廓尔喀人如果不跟张宇积极合作,恐怕会永久性地失去这样一件历代传承的圣物吗?拉巴德上校一听之后,一定就会同意张宇的提议吗?张宇自己都不确定的事情,别人又凭什么提前做出预判呢?
在广州那边,如邓绍祖所猜想的那样,帝都派来的人也许已经接手了丁军门的指挥权,而这些个神秘兮兮的帝都来人,竟然会提前预见到张宇必定会跟拉巴德上校以及上校领导下的廓尔喀族群之间达成合作的关系?这事情可就奇怪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