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意从没有看过如此恐怖地逼真的画面,即使是在电影院看3D版的恐怖电影《午夜凶铃》也不会比这更恐怖,更让人胆颤心惊。
当那张漂浮在井水上的苍白的没有丝毫血丝的脸再次浮现在如意的脑海里的时候,她忽然吓得浑身直发抖,连尖叫的力气都被抽得精光,丝毫不剩。
那张脸,那皓月般明亮漆黑的双眸,那张浮肿的带着微微几分笑容的脸分明就是芙蕖的,如意虽然未曾真正打量过芙蕖,但却是清晰地记得她的眉间有一颗精致妩媚的美人痣。
难道是投井自杀?
亦或是不小心绊了一脚从井口里掉了下去?
可是那脸上丝毫不曾有过惊惧恐慌的笑容。如此诡异而神秘莫测,仿佛芙蕖的死是带着一种飞蛾扑火般的心甘情愿。
然而在一旁忽闪忽闪着翅膀的小萤火幽兰看到浮在水面上的芙蕖的整张苍白而渐渐有些紫胀了的脸的时候,忽然就“哇哇”地大声的哭了起来,她的眼泪如珍珠般一串串地滴在了芙蕖的脸上。幽兰总是记得,每当公子隔了十天半个月不来焚琴阁的时候,都是芙蕖姐姐将荷叶上最新凝结的露珠采摘下来,然后盛在鬼面青的花瓮子里,配以玫瑰花汁两钱,紫丁香汁两钱,芍药汁和桃花汁各两钱,窨制七七四十九个时辰,然后再取炼丹炉,炼制成芳香四溢的冻薰药丸,月圆之时供萤火姐妹们服用。
因为萤火一族每个月几乎都会褪掉一层稚弱的皮,每褪一次就会是钻心刺骨般的疼痛,因为幽兰在众姐妹之中身子骨格外羸弱一些,所以芙蕖总是会多分些药丸与幽兰服用。
她精灵般晶莹剔透的眼泪滴在了芙蕖的脸上,使得芙蕖原本苍白的脸颊如少女般逐渐晕红起来,一片一片的晕开来,如白陶瓷上晕染了一层桃红色的胭脂,芙蕖的眼睛也如同鬼魅一般顿时就布满了鲜红的血丝。
桃红渐渐幻化成了一朵朵妖冶的血红,饶是修行了一千多年的幽兰也有片刻的恍惚,仿佛有一层层美丽而逐渐幻灭的幻境,如人世间最美丽易碎的泡沫一般,幽兰只觉得心里的某个地方很疼很疼,可是她醒不过来,萤火一族遭遇灭顶之灾的那一天,她看着漫天如野兽般的熊熊烈火,忽然觉得她的满世界都是一片血红,被屠戮的阿爹和阿娘,妹妹那撕心裂肺般的哀嚎和绝望,她不敢去想,她觉得头痛欲裂,可是,可是,是要死了吗?
幽兰在觉得自己快要死的那一刻忽然闻到了一股兰花的清香味。
是公子的,慕容公子生平最喜欢的只有兰花,他的身上也总是熏着好闻的兰花香味。
可是幽兰最终还是奄奄一息地睡在了慕容邪的掌心里,她嘴角沁出的几滴血珠将她的整个身子都湮没了。
柳如意不知道幽兰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她轻轻地唤着幽兰的名字,过了许久,幽兰恍若才从梦境里醒悟过来一般望着慕容邪嘤嘤啜泣道,“公子,我好累,请你,请你救救芙蕖姐姐好吗?小兰不想她死啊,小兰……”她的眼泪如泉水般涌了出来,一滴一滴地,染红了慕容邪襟袖上刺绣着的一方香兰。
柳如意心下骇然,幽兰她,幽兰她说到底不过是一只通了人性的萤火虫罢了,竟然也可以如人一般深情到此种地步。
慕容邪将幽兰小心翼翼地放进腰间系着的那个盛有荷叶露珠的锦囊里,虽然脸庞依旧清冽凛然,但声音里却有一丝怜香惜玉般地低沉悦耳,“小兰,放心,好好睡一觉,一切都会雨过天晴的,这只是一场梦,一场醒来就会忘掉的梦而已。”
难怪幽兰会死心塌地地跟在慕容邪的屁股后面转,原来这家伙的一张嘴还挺会糊弄人的。虽然芙蕖那死得样子倒是令人挺害怕的,但是因为有慕容邪这个大活人站在自己面前,如意倒也壮了不少胆子,况且我柳如意何许人也?
斜风街细雨巷子人尽皆知的女汉子,怎么能让慕容邪这家伙看扁了呢?
柳如意正准备搙袖子将井水里浮着的芙蕖给打捞上来的时候,却被站在一旁眉头紧锁的慕容邪一把攥住了手腕。
他恍似警告般地冲如意低吼道,“井水有毒,不要轻举妄动。”
如意吓得手一抖,手里紧紧攥着的铁桶的井绳忽然“豁朗朗”就掉了下去,只听得几声清脆的水花溅起撞击在碧甃上的声音,如玉佩环扣在阑干上,“叮呤”一声,就摔得粉碎。
焚琴阁因为毗邻千年寒冰赤练峰,长年有幽寒之冰泉从山涧瀑布里流下来而挖掘出一口寒冰井,
即使是在酷暑炎炎的盛夏,井下的水依旧是冰凉清甜呈现隐隐的青瓷色,然而此时,柳如意却清晰地看见,井水在翻涌汩汩地冒着烟气袅袅的泡沫,“咕嘟咕嘟”,水也由一开始的碧绿色到现在逐渐开始变得黝黑深沉。
柳如意心头不由得微微一凛,不得不说慕容邪是个查案侦探的高手,与细微处总是能迅速地抓住周遭所发生的一切,丝毫不漏。他的手指纤长而有力,指腹上的那一层薄薄的茧,英俊潇洒如刀削般的那张脸也因为一丝隐忍喷薄的愠怒而稍显威严落寞,是啊,焚琴阁里唯一一个侍奉他多年的贴身侍婢就这么无缘无故地惨死在一口寒井里,同样没有尖叫也没有丝毫打斗的痕迹,就那么眼睁睁地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让凶手得逞了。
任凭是谁,也无法置身事外丝毫不露出自己的情绪。
好就好在,慕容邪好像天生就有一种冷静自持而优雅从容的气质,他不慌不忙,小心翼翼地将水井里浸泡了大约有两个多时辰的芙蕖的尸体打捞了上来。
不知何时如螺子黛的月亮早已躲进了薄薄的云烟后面,隐隐泛着幽幽的青灰色光芒。微风倏忽掠过白玉回廊,吹得檐角的一棵火红的石榴树沙沙作响,霎时榴花簌簌纷落,落在青砖铺成的碧绿凿花甬道上,一瓣一瓣,像羊脂玉上蹭了一块胭脂香硝,如泼似溅。
万物仿佛都在这一宗离奇谋杀案的诡异面前屏声静息,就连一向蹦跶在枝头呱呱乱叫的寒鸦也不知怎么“豁朗”一声就飞得老远。
此时正是亥正时刻,静谧地如同深宫禁苑般的粉墙外忽然传来了一声声清脆却慵懒的梆子声,“铛”“铛”“铛”,其实焚琴阁临建在花坞之畔,偏安一隅,离繁华喧嚣的柳陌花衢尚隔着重门叠户的深深庭院,如意觉得这一切恍若一场梦境,或是无聊地坐在沙发上看了一出并不那么狗血烂俗的古代悬疑偶像言情剧,打更人的梆子声渐行渐远,稀稀疏疏,等柳如意回转过神的时候,慕容邪早已将一方绣着鸳鸯的藕荷色手帕覆在了指尖,在芙蕖身上一寸一寸地寻找着致命的伤口。
然而,柳如意的视线却落在了那一方素锦绣工堪称精湛绝伦的手帕上。
一对针脚细密精致漂亮的鸳鸯嬉戏沐浴在莲叶浮萍之间,偶尔有几只同样针脚精致细密的金色蝴蝶和碧绿色蜻蜓纷纷歇在了绿的荷叶和红的芙蓉上面,欹然生姿,趣味盎然,又不知是那家女工精湛的大家闺秀心心念念送给他的信物吧,稍微有点钱人家的贵公子就是这样,以为自己长得帅有家里有点底子就可以不拿别的姑娘家送的东西当回事了。
不过就算是在古代,一个大男人随身携带着一方手帕是不是有点太娘了,印象中,只有那些电视剧里阴阳怪气的太监们才会拿着手帕掩着嘴一副娘娘腔的模样。
不过不知为什么,柳如意怔怔地觉得手帕拿在慕容邪的手上却多了一丝温润儒雅的气质。
一袭杏黄色的襕边长衫,背脊挺得笔直,微微蹙起的眉头下,一双横斜入鬓桃花似的深眸里忽然微微有了惊奇之色,他每次侦查案件时都是专注而异常投入的,每一个缜密逻辑背后都是绞尽脑汁般的条理清晰的分析和观察。
他的手指停在了芙蕖身上的某一处,离心脏最近的位置上,一枚绣花针,不偏不倚,恰恰好一招致命。
似乎是一宗连环谋杀案,媚骨坊里同样遭此毒手的柳眉如,不过是几天之前,凶手却再一次浮现在了人们的眼前。
可是,完全出乎人们意料的就是,青楼女子柳眉如与慕容邪身边的贴身丫鬟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如果非要找出共同点的话,那就是都是女人,且都生活在帝都洛阳,但柳眉如之高调相较于芙蕖丫头的低调,压根就没有可比性。
如果凶手是劫财或是贪色,用在倾国倾城的柳眉如的身上或许还能说得过去的,但是芙蕖,除了眉心的那颗美人痣之外,相貌可谓是扔在人群里就找不着的那种。凶手有如此敏捷而又熟练的杀人技巧,这就足以说明凶手的智商绝对不在慕容邪之下。
慕容邪虽然与柳眉如只是淡淡之交,但是他清楚地察觉到柳如意并非是那帝都洛阳城里可以对石榴裙下的男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绝色花魁柳眉如。也许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棋逢对手的阴谋,但是敌人在暗,他们在明,即使沈大哥是洛阳城有头有脸又极富盛名的名捕快,但是他总觉得某些人提供的信息是刻意篡改过的,关于柳眉如的身世以及媚骨坊里的那个眉眼间尽显狡诈精明的**姚金枝。
难道一开始他们就不过是在凶手布置好的一场阴谋里团团转而已,沈大哥查案的期限很快就要到了,却丝毫查不出什么比较有利用价值的线索出来。唯一的线索就是那枚凶手遗留下来的凶器,那枚毫不起眼的绣花针。
然而,当初检查柳眉如的尸身的时候,她并没有中毒的现象,而如今被扔下井水里的这个芙蕖,却身中剧毒而亡。
芙蕖身上显然是留下了绣花针,然后当初慕容邪潜进衙门停尸房检查柳眉如的尸身的时候却没有任何凶器扎过的痕迹,甚至连伤口也愈合地完好无损。
那么,凶手为何如此险象环身地布局,还有凶手到底是谁?
其实,慕容邪不在焚琴阁的这几日,一直在寻找着一位江湖上隐遁已久的神秘人,那个可以把一枚精巧的绣花针运用到炉火纯青天下无敌地步的神秘人……
西方无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