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停下,打开车门走下来,阳光细微的温暖,不算强烈,我知道这符合我的心境,笑了笑点上一支烟,看了一眼前方的超市硕大的牌子,大踏步走进村子。主干道上已经不复从前的拥挤,我猜测着是我的记忆曾经过度夸张还是这个村庄果真冷清了,来往的男女都是一张生面孔,好像我只是一个陌生的来客,这里曾经从来就没有过我的位置。
沿着这个村子的大道一直走,沿街看着这里的改变,记忆里的路边店铺参差的变化了造型,楼层再度施工普遍增高了一到两层,阳光不像从前干净利落的用几何形的样子垂在大地上,忽然映入眼帘几个熟悉的小贩,嘴角会感觉到自己在笑,却并不轻松。
从前经常光临的饭店,一个女孩嗖的钻了出来,我站立感叹,原来青春果然易老,几年前还趴在饭店里的桌子上写作业的邋遢小女孩现在已然变的亭亭玉立了,她的母亲随后跟着出来,叫喊着让女孩回家多穿件衣服。她们并没有把我记忆起来,那又怎么可能呢!记忆只会清晰你所关注的感情,她们并不会因为从前我的经常光顾而对我产生特别浓厚的情感。
后面一个粗壮的小伙从我身边擦肩而过,肩膀碰到我的肩膀,我愣了愣神继续朝前走,从前的废墟已经不存在了,那里垒上了一堵墙,白色的,上面写着正在施工的字样,再走两步,村子和学校之间废墟的旁边出现了一道门,就这样脑子里忽然有种被隔离的情愫,就好像那些往事真与假的分界,我想起了和韩笑一起牵手不知道多少次在这里走过,偶尔停下,在路边废墟旁的小摊上买双袜子,鞋垫,陶瓷的杯子,一个会撒尿的瓷器玩具。
还有阿杜,他曾经站在夏日夜晚的微风中在那片废墟的涂鸦墙上撒尿,而我在一边握着酒瓶大声唱歌。还有好多能够记忆起的人,他们的面孔依旧和这里有千丝万缕的牵扯。我开始迫不及待的想知道那扇门后面的场景,是否依旧昨天模样或者已经物是人非。
深深的吐了口气,熄了烟,迈了过去。
和阿杜一起走进房间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了那么两三粒人,我曾经见过却不熟悉的那种。和从前一样,他的身边总不缺少所谓的朋友,他们在一起开黄色玩笑点评一下时下的新闻,只是那时候是在他的宿舍里面。我坐在那个熟悉的沙发上面,天蓝色的上面凹陷了一角的单人沙发,上面有几块污秽的斑痕,清晰的记得有一块是韩笑吃鸭脖不小心把汁滴在上面。
简单的寒暄,自从我离开了这个城市再度回来似乎脑袋上沾染了某种荣耀,他们好奇的向我打听外面城市的情况,我也简短的回答他们,同时间我用眼睛扫视着房间,简陋的房间,靠街的窗子,下面是路人熙熙攘攘的喧嚣,房间很冷,可能是由于地面是一层水泥的缘故吧!桌子上凌乱的摆放着一些关于建筑设计的书籍,几张手绘的室内效果图,我站起来拿起桌子上的闹钟把玩,放下又拿起旁边的相框,里面是那个时候的笑容,一群人围着圆桌的一角努力的展露花开般的笑容,现在看来不免有些寒冷,我放下接着把目光看向墙上,墙面粉刷的并不仔细,作为出租房房东并不会过度精细的处理,靠门的一侧一个不小的画框,里面是一张摄影特写,自行车的轴承,背景是简单的黑色。
我又重新坐回沙发,阿杜给我泡了茶,我端在手里,另一个手里拿着香烟。
你为何这么含蓄了?他突然问,脸上一惯调侃的表情。有吗?我问,然后大家都笑了,我低头吹杯里的茶叶喝泡的浓郁的茶,把棉袄的拉锁拉开。然后阿杜不厌其烦的告诉我一些往日朋友的近况,却惟独不说韩笑,我边喝茶抽烟边点头,好象每个人近况都不怎样,用他的话说是在凑合日子,生命还未开放却已经在等待死亡了。
等我的脚下有那么四五颗烟蒂的时候我站起来,把杯子放回桌上,拉好棉袄,拿起手套,向他们告辞。阿杜陪我走下楼,来到街上,再转出村子走到村外的大路上,等到出租车停下一直没说话,在我临关车门的时刻问:中午回来吃饭吗?算了吧!我说。那晚上行吗?我给他们几个说你回来了。我点点头,微笑,关车门,车缓缓的启动。
医院对我并不陌生,童年的时候我以为那里是另一个家,年纪大些到了青春期,荷尔蒙的因素有过那么几次暴力流血的经验,那时候觉的躺在病床上是一种荣耀,红色和白色的组合多么震撼人心,后来恋爱了长大了,却又有了另一种心情,酸酸的,也记忆犹新的。
等我摸索到韩笑的病房,站在门口踟躇的不敢进去,掏出烟点上,烟灰撒满一地,走廊里并不安静,不时的有病人和家属经过,我没心情去观察他们的故事,一个年近更年期脸部浮肿的女护士走过来,语气严厉的告诉我抽烟区的地方,我犹豫着,最终还是缓缓的移动脚步走到所谓抽烟的地方——走廊尽头,一个木然的老者披着棉衣坐在长木凳上,表情沉重,脸上是浓厚的烟雾,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是久经熏陶的沉淀色。
几个人说话的声音从走廊深处传来,我扭头,看见彭惠。双方有那么一会儿怔住,她款款的离开身边的人走到我面前,我皱着眉把最后一口烟抽了,烟蒂抛到旁边的楼梯上。我们来到外面的小花园,在一张长凳上坐下,不远处几个老人缓慢地打着太极拳,有那么一会儿我就这样看着,什么都不想。
什么时间到的?她问。我看她,又掏出烟,刚刚,我说。最近过的怎么样?她又问,我很感激她的眼神中对我还有那么一丝温暖,拿出火机点上烟,缓缓的看着打太极拳的老人吐口烟,转头看着她报以一个微笑。似乎一年多后的今天和曾经熟识的故人再次见面总有那么一些不可言语的尴尬,尤其是那些在我和韩笑中间穿插的人,我从来不曾忘记在我离开X城时候的表情,我相信每个人都不曾忘记。此后我小心翼翼的和X城的一切断绝了联系,目的只是维系那点还未死去的自尊,一度以为时间真的可以抹掉一切,我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