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给!”小女孩气呼呼地站起来,掸掉身上的雪,直接朝学校出口走去。
“你去哪?”男孩急忙起身追上去,跟在她后面,十分严肃地开口,“我们要先告诉老师才能放学回家!”
“已经放学了。”校园挺大,在夜里下雪的时候感觉更大,小女孩继续朝前走着,“天都快黑了,你再不走学校就关门了。”
“可是虎子还没来……”
男孩很是焦急,一直开朗的笑脸此刻顿时显得惊慌起来,双眼茫然不知所措。虎子如果不来,他不知道回家的路,那就只能在这里被鹅毛大雪堆成个雪人,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
这才明白过来,虎子就是他的命。
见小女孩没有回应,男孩只能在小女孩身后低头继续跟着,像是一条不知在何时突然掉了魂的流浪狗,耸着肩、缩着脑袋,两眼无神。
雪的世界所有的房屋都早已没有了棱角,大地一片银白,就像是个完全乳白的超大奶酪,或许是某个不知名设计家最完美震撼的作品。鹅毛般的雪片越下越大,在空中飘飘摇摇、轻若鸿毛,校园里,几天前折断的旗杆早已被雪不知在何处覆盖。
两个小人在乳白圆润的奶酪上踩下两道长长的痕迹,直到校门口。
“我要在这里等它,它会来接我的!”男孩停了下来,站直身子挺起小胸脯对着前面的小女孩坚决地开口,好似在做一个最重要的宣言与决断,“我相信,它很快就来!”
冬风立刻将雪都吹到男孩的脸上,吹得头发蓬乱,好似无言的嘲讽,他只能眯起眼努力站直身体。
校门口生锈的铁栅栏门整体被一层雪包裹,顶部根根向上的箭头形钢筋此刻像极了一排白色神圣、笔直巨大的圣诞蜡烛。
小女孩终于停了下来,遥望远方,前方白茫茫的一片田野被雪覆盖,一直通到天际,好似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也没有方向。但她要向前走,走向那无尽的远方。尽管那里,光辉已经被灰色的天幕所吞没。
那个人无论何时都是淡然不惊、无比优雅而又给人坚实的安全感。他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完美到梦幻甚至缥缈,却依然让她完全陷了进去。
她忘不了那一刻,他很是柔和地微笑着对她开口:“或许,这世界上从来没有一个叫洛涯的人呢,在青杨小学没有,月亮湾没有,你家里也没有。我只是你虚幻出来的人物,或许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你需要一个无比优秀、可以始终激励自己的人,于是我就出现了,在你的梦里。”
“人生就如我们的相见一般,皆是虚幻。想一下你曾经的梦想,你是一株艾,将要沐浴着光辉从贫瘠的峡谷冲出,冲上蔚蓝的天空……”
那时她听到这些话感到十分的惊恐却又感觉是在开玩笑:“你这是要走吗?为什么要这样对小绒说……小绒不喜欢这样的玩笑!”
“我要走了。”他这样说。
她看了他半天,终于想起他做的决定任何人都改变不了,开口道:“我等你。”
“或许永远也等不到了。”他那时笑得很洒脱,转身闭目、张开怀抱拥抱光辉,“啊!梦要醒了,涯要走了,你要自己努力了哦。”
听到这里,小女孩望着那金辉笼罩下的人,终于激动起来,有点兴奋地开口:“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玩笑说这是你的梦,我在你的梦里,所以我会喜欢上你,当时我不信,但我现在信了。不走好不好?”
他笑了:“骗你的。小女孩总需要骗的嘛。也就是你在梦里自己骗自己哦,小小年纪就想着有其他男孩子会喜欢自己,这可是不好的呦。”
然后他捏了捏她的脸蛋,转身走了,迎着金色的日光,那时雪下得很大,就像现在这样,鹅毛般的大雪好像要下满整个世界。他总是无所不能,就像那时她始终无法理解、现在也仍然无法做到,在大雪天里还让阳光如此的灿烂温暖。
他踩着厚厚的积雪迎着淡金色的光辉走向天际,身影逐渐消失,没有留下任何足迹。
后来,她就真的再没有见过他,她从床上醒了,看到了那张妈妈从忧虑到如释重负的脸。
“静菡啊,你做梦怎么魇着啦,老是不醒,还又哭又叫的,可把娘给吓坏了!“
她听到这句话,呆呆地盯着屋顶的烂草,缓缓扭转头,眼角两行泪就落了下来。
……
鹅毛般的大雪不停地下着,青杨小学只是校园很大,实际却是教室很少,几间低矮的瓦房很破旧而且偏僻,始终独处在荒野里,默默无言。路上没有行人,道路两旁的杨树光秃秃的,好似即将受到绞刑的死囚犯。
雪越积越厚,冬风在嘶吼。
小女孩始终没有转身,或许是在听到身后的男孩说出自己名字之后,或许从一开始,她便不敢正面面对他,还有他。
不小心把林邈拉进自己的梦里,那从一开始,或许就注定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她收获的是满满的愧疚。这才领悟到,涯离开的时候,自己给他的居然是这种情绪。
此刻只能选择低下了头,良久,背对着男孩,就像当时涯对她说的那样开口:“这世界上从来没有一只叫虎子的黑狗,在青杨小学没有,月亮湾没有,你家里也没有。你永远也等不到!”
原来涯也是会愧疚的。自己逐渐开始真正了解涯,就是要逐渐靠近他了。
“它每天都来接我的,今天下大雪,它只是迟到而已!”小男孩终于生气了,冲着她的背影倔强地大声回道。
对待这个学弟,小女孩有些心痛,当自己内心异常重要的东西被你十分亲近的人直接否定时,那种心灵的撕痛少有人能真正体会到,而她已经体会的很深刻。
而男孩的痛,是她一手造成的。
因为这个学弟,被洗脑的她对曾经的判断再次开始恢复,那便是坚信,涯是存在过的。
而正因为她的失误,将学弟带进自己的梦里,他有可能将会承受自己曾经承受的那种痛苦,怀疑世界,怀疑周围的人,去追寻一个找不到的人,然后在世人的眼中变成一个疯子,最终精神崩溃甚至选择自杀。
或许不会这么糟糕,但肯定会产生一些影响。
“对不起。”小女孩诚恳的道歉。
一个普通人,在她的梦里待的时间比较短,结果应该不会太糟。
“没关系的。外面冷,你先回家吧。”男孩憨憨一笑摆摆手,“虎子很快就来了,有空来我家玩。”
“对不起……”小女孩依然背对着男孩,“我的梦里没有虎子。”
“你没有见过它,肯定不会梦到它啦。”男孩搓搓冻僵的手、哈出两口热气取暖然后揣进兜里,“它一会就来了。你要不怕冷,在这等会儿就能见到它了。”
“只是一场梦,不应该给你解释什么的。”小女孩喃喃自语,“我早点自杀,他以后所受的痛苦就少一点,这么短的时间,迷茫之后,他应该很快就会恢复了。”
想要再看那个地方一眼再离开,她转过身,却突然发现学弟不见了。
“林学弟?”她环顾四周,然后大喊,“林邈?小林邈?”
“在这。嘿嘿!”
小女孩顺着声音仰起头,发现小林邈居然爬到了大铁门栅栏顶上,像个猴子似的蹲抱在那里,雪花落到他的身上,灰猴子变成了白猴子,猴子曲臂作伸掌观月状,模样十分滑稽。
小林邈突然放开一只手,大喊了一声,小女孩皱起眉。
如果不是见到了那条船,她早就回去了,那样林学弟不会受到什么影响,在这里经历的越多,对他回到现实后精神的矛盾与刺激越大。
“在那干什么,快下来!”她很生气,掐腰仰起脖颈,“你害我吓了一跳!”
“啊!我敲开每一幢房屋的门,用满心的真诚换取半盏煤油……于是我便成了你的守夜人,圣洁的烛火点亮了灯塔,浓雾里一叶渔船幸福归港……”
小林邈缓缓开口,伸出手臂在身前从左滑向右,努力做出严肃而且很有感情的表情,鼻涕却缓缓流了出来,然后又被急忙吸回去。
“有病!什么乱七八糟的。”小女孩有点不耐,一挥手,男孩便直接从两米高的大铁门上掉了下来,一屁股蹲坐在雪地里,溅起一堆雪。
“好粗鲁的女人。”男孩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雪,嘿嘿一笑,“这下你高兴了吧。”
小女孩歪头哼了一声:“这么小就知道取悦女孩子。”
“我是对虎子说的。它可能迷路了。”小林邈很老实,“妈妈哄我睡觉的时候经常给我念诗,我记住了好多呢,我也经常对虎子念。厉害吧!”
小女孩脸色黑了起来。
“我走了,你就在这等着吧。”她转身就走,要找个拐角自杀。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或许是感觉一切都容易解决了,心里放松了下来,她留下一句话:“不要随便让女孩子进入你的梦哦。”
“为啥?”小林邈问道。
小女孩回头,发现小林邈又爬到大铁门上装猴了,不知该喜该怒,这看他长大了还是挺靠谱的一个人,怎么小时候这个样。
小林邈脸上很是纯真疑惑地重复问道:“为啥?”
“如果你想要一个人喜欢上你,那就把她拉进你的梦里。”小女孩摸了摸圣诞服的兜里,很是疑惑,她没有找到‘安乐死’,“怎么会呢?”
“今天晚上我就能梦到你。你肯定是喜欢我的。哦,那我也不用做梦了。”小林邈挠挠脑袋,“哎呀,你和我说这么多,我明天就都忘了,刻木板也不行啊。妈妈说了,等我小脑袋再长大一点,我就可以一天记更多东西了。现在还不行。”
“香,你找什么?我帮你啊。”小林邈见到小女孩有些焦虑,开口问道。
“一种白色小药丸。吃了之后可以无痛苦地死亡。”小女孩皱起眉,怎么会没有呢。
“是这种吗?”小林邈像个猴子似的挂在两米高大铁门顶上一手抓着铁栏杆,另一只手里捏着两颗白色丸子俯视着小女孩。
“怎么在你那?”小女孩仰着头伸出小手,“给我!”
“我捡的。”小林邈很老实地指了指身边大铁门顶的栏杆上,“就在这捡的。”
……
……